长途巴士的车厢里充斥着人造皮革以及劣质塑料配件的气味,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里大部分是九曲八弯的山路。
杨笛座位的安全带卡死在按扣里无法拔出,靠窗坐着的我担心她被离心力甩飞出去,只好在每次转弯的时候拽紧她的胳膊,她没说什么,只是也用力回握着我。
有太多疑惑与担忧环绕在我心里,但杨笛内心一定比我更加混乱。
我侧头刚想张嘴问她接下来的想法,只见她抿着嘴紧咬下嘴唇,眼睛直勾勾得目视着前方,但视线又没有真的放在什么东西上,显得很空洞。看到杨笛这样子,话到了嘴边又被我全部咽下去,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个恰当的时机。
下午一点坐满的车厢里只有金属零部件在抖动中发生碰撞的声音,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周围乘客们都昏昏欲睡,这是难得的祥和画面,但却丝毫不能缓解接下来的未知旅途给我们两人内心带来的压抑。
在客运站门口打了辆黑车,路过文山北坡景区入口的时候我看见了一片繁荣的景象,街道上一家连着一家的豪华酒店、饭馆、浴场,再往南去,两边的门店越来越稀疏,门头的招牌也越来越简陋,再往后,道路两旁就几乎是农田和鱼塘。
辗转到达目的地已经是下午四点,我感觉到了身体与心灵的双重疲惫。
南坡连个正经入口牌子都没有,在林木与野草的掩盖下,只有条窄的刚好能容下一车穿行的黄泥路。
司机大姐胆大心细,且驾驶技术精湛,带着我们在似有若无的山路上开了十几分钟才找到这座藏于深林的建筑。
关于这个地方,雅琴姐怕是没有胡说,这里确实看着像一座有年代感的监狱,四面都是铁灰色的外墙,顶上还拉着尖锐的铁丝网,不知道通电了没有,唯一具有现代化特色的只有那扇紧闭着的厚重铁门。
得知我们两人是从外省过来这里找同学,大姐担心我们两个小孩不会说话,专门领着我们去跟门口执勤的人交涉。
这里门口的保安跟普通学校或是政府办公大楼的老头形象简直大相径庭,是个剃了平头的健硕年轻人,从外表看上去最多不超过三十岁,然而整个人透露出被这座监牢同质化了的阴森恐怖的气息,皱着眉头,面露不悦。
保安听明来意,用十分警惕的眼光打量了我们三人一番,硬邦邦地告诉我们他什么都不知道,这里也不允许外部访客进入,只有家长来才能见人,让我们赶紧离开。
说完“砰”的一声关上了那扇小窗,用行动表明他赶客的坚决意愿,饶是司机大姐那样豪爽大胆的人都不敢问出更多问题。
反而杨笛今天跟吃了豹子胆般的勇敢,走上前去锲而不舍地敲了半天的窗户,但那个保安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不给我们任何回应,里面再没有一点动静。
天色渐暗,尤其这样背阳的山里天黑的更彻底,白天看起来还一片青翠的林子变得幽暗可怖,时不时还传来几声嘶哑的乌鸦叫。
晚上温度下降的厉害,时不时还有阵凉风刮过,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像某种未知生物靠近的脚步,我心里开始有些害怕。
我们都知道今天不会再有别的收获了,最后还是赶在天没有完全黑透之前回到了市区,南坡的山脚下十分荒凉,不要说旅店饭馆了,沿途的农户都少得可怜,我怀疑这片是不是传说中的被诅咒之地,连庄稼都长不出来。
我们两人这一整天都在赶路,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到这个点简直饿的发慌,在路边随便找了个面馆,我点了碗加肉加蛋炒的宽粉,杨笛靠在油腻到连我都有点嫌弃的瓷砖墙面上,双眼无神,说没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担心她会跟何喆一样低血糖,我还是给她点了碗清淡点的糊汤粉,里间传来锅铲与铁锅频频发生碰撞的声音,这样平日里司空见惯的噪音此刻却格外悦耳动听。
三天假期里的第一天就在这样的茫然中度过,我心里也有些疑虑出现,黄子骏都失踪这么久了,当地警察在文山肯定是没找到人才会跑到景川去,那我们来这里不要说人了,能找到其他线索嘛?
我决定还是要跟杨笛商量一下接下来如何行动,谨慎地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
“杨笛,你说黄子骏会不会已经不在文山了?既然警察跑到景川去问话,他逃出去之后直接就回景川的概率大吗,你说现在景川那边有没有可能已经找到人了?”
杨笛勉强打起了一点精神来,“嗯,也不是不可能,我去给雅琴姐打个电话吧,拜托她问问她老公。”说完拿起手机就走到店外去了。
等杨笛打完电话回来我已经把炒面吃得干干净净,她那碗粉化在汤里粘成一坨。
看杨笛那一脸失落的表情,我不用问就已经知晓了答案,如果事情真的有进展她一定立马就会拉着我飞奔回景川。杨笛在我的注视中坐下来凑合着扒拉了两口就说饱了。
出远门前的兴奋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如果放在平时我一定要在这个第一次来的县城逛一整圈,可现在累的只想洗个热水澡,再躺在床上睡个长觉。
我们找了个快捷酒店住下,房间还挺干净的。
先给何女士打了个电话报平安,挂了电话,我惬意地歪倒在床上,登录企鹅号看看有没有新消息。
漫无目的地翻看空间,居然刷到了何喆发的照片,他之前所有信息可都是一片空白。我仔细地看了一下,发现是一座湖边的塔,具体是哪个地方我就不知道了。
点开何喆的头像,问他睡了没有,现在已经将近十点钟。
等了几分钟那边没回消息,正好杨笛叫我去洗澡,就放下了手机。现在我家里用的是电热水器,一次性只能烧固定量的热水,每次洗澡都得看着剩余热水量,很少能洗得过足瘾。
正好这个酒店的淋浴头水特别猛,上来之前前台告诉我们热水是不限量供应的,我决定不能错过机会,今天一定要痛痛快快地洗个澡,这一洗就洗了快一个小时。
出来的时候整个厕所简直是“云雾缭绕”,我也顿感神清气爽。拿起手机一看,何喆居然四十分钟前就回复我了,简简单单两个字“没睡”,很符合他的人设。
我把保存的那张图片发给他,问他去哪玩了,这次那边很快就变成输入中的状态,是我怎么都没想到的地方,
南江
我第一反应是得意,没想到何喆还会剽窃我的创意,又觉得有些暗暗的甜蜜,会不会是因为我才去的南江。刚想发消息问问他,突然想到我和杨笛现在的情况。
对面床上杨笛洗完澡已经躺下了,背对着看不见她的脸。担心自己说漏嘴,我默默删去了聊天框里的内容,只发了个晚安过去,何喆再没回我。
第二天大早我被杨笛刷牙的声音惊醒了,看了一眼时间,才六点半。我在床上伸了个懒腰,问杨笛起这么早要干嘛。
“艾琪,不好意思,吵醒你了吧,你在酒店等我一会,我们下午就回景川。我还是想再去一趟昨天那个地方,大概中午前就回来,你继续睡吧。”杨笛站在门口边穿外套边对我说。
我着急地一下跳下床,脑子有一大半的细胞都还没睡醒,“别啊,你等等我,我俩一起去,我很快的。”
说完我三下五除二的就穿好了衣服,花了两分钟就刷完牙洗完了脸,没有给杨笛拒绝的机会。
旅游城市就这点好,不担心找不到交通工具,到处都是准备宰游客的黑车。
我们留了昨天那个热心司机大姐的电话号码,她的价格算是黑车里相对公道的一档,杨笛给她打完电话不到十分钟,那辆黑色日产牌小轿车就出现在了马路边上,一如既往的迅速。
昨天已经摸清楚了路线,今天大姐车开得更快了,一路风驰电掣,半个小时就到了目的地。
今天时间早,大姐还有很多别的单子要跑,让我们如果要下山的话提前半个小时给她打电话,说完一脚油门就溜了,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清晨,清新的空气与和煦的阳光给这座可怖的建筑带来了些生机,没有昨天给人的感觉那么吓人了,也可能是第二次到来所以有了心理准备。
我认为走前门肯定行不通,与杨笛商量了一下,决定在周围找找有没有可以偷偷溜进去的突破点。
看来我们运气不错,找到个类似于塔楼一般的地方,面向外部的这面只有二楼的地方有扇紧闭着的老式玻璃木窗,旁边生长了棵枝叶相当繁茂的老槐树。
我蹲下来把鞋带紧了紧就开始顺着树干往上蛄蛹,槐树表皮粗糙,爬起来难度没那么大。
很快我就顺着树干来到窗前,往里望去,这似乎是个仓库,可能因为少有人来,也没装防盗网,里头堆着一些杂物,但具体是什么物品就看不清楚了。
伸手推了推,窗户纹丝不动,仔细一看,果然有个插栓。我让杨笛去找块尖锐点的石头或者砖头来,她什么都没问就转身而去,我懒得下去再上来,干脆就坐在树干上等待。
过了一会杨笛还没回来,可能因为这附近都是泥巴地,鹅卵石应该出现在有河流的地方。
正等得有些无聊,我突然想到了何喆昨天发的动态,于是从上往下地拍了张脚悬空的照片发给他,有点好奇他收到会是什么反应。
可惜这里信号差得很,我看着图片以零点零几kb每分钟的速度在聊天框里传送,只能单手抱着树干,另一只手把手机高高举起,期望这样能让网络强劲点。
过了许久照片才传送完成,杨笛也终于回来了,远远地我就看见她手里拎着两截砖头,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在哪扒下来的。
正当我想让杨笛把东西抛给我的时候,杨笛在下面叫我名字,“艾琪,你让开点。”
我手脚麻利地爬到另一根树干上。只见杨笛举着砖头试探性地瞄准了一下,就很果断地砸向那扇窗户。
玻璃应声而碎,不同寻常的声音在这片寂静的林子里显得格外明显,好在这里离门口有些距离,没有人注意到动静,我举起大拇指夸杨笛准头好。
事不宜迟,我赶紧行动,从缺口处伸手进去打开插栓,一进入就是一股很浓的灰尘味儿,我拼了命才把那股想打喷嚏的冲动压下去。
这里面堆的都是一些废弃的桌椅板凳,虽然是白天,整栋塔楼只有我翻进来的那扇窗和楼顶上的天窗提供光线,因此很多地方尤其是角落里还是黑乎乎的。
我摸索着找到了向下的楼梯,一楼应该有通往内部的门,希望那里没有上锁,这里边的楼梯还是石头铺的,有些坎子都有了缺口,我怕滚下去,很小心地扒着扶手走下一楼。
一楼的门果然被锁住了,我只好在屋里找找有没有别的出口。这下面摆放的是一些不锈钢柜子,柜子上堆积着米面粮油还有些调料品,这里面听不见一点外面的动静,安静的有些可怕。
突然听见一阵类似于电器工作的嗡嗡声,循着声音找过去,居然是个冰柜,一开始用白布遮着所以没被我发现。
我好奇地打开查看,居然是一堆雪糕和饮料,看来这里的员工还蛮会享受的。
在一楼转了一整圈,我发现除了锁起来的这道铁门确实没有别的出口,只好放弃,刚准备要走,又觉得贼不走空,带不回线索也得带点别的东西回去。
于是开始在冰箱里翻找,我平时买东西就有个习惯,总是要挑最底下的,觉得好货藏得深,可是翻着翻着就不对劲了。
因为我摸到了一块,有凹凸曲线质感的冰,触感相当奇怪,那明显不是冰箱的底部。
此时我对接下来究竟会发现什么东西还毫无察觉,只是单纯觉得奇怪,于是吃力地扒开上层堆放的满满的饮料和雪糕。
等那东西真正显露出来的时候,仅仅是一眼,就让我接下来的数十年里噩梦不断。
那是一个人,一个冻在冰里的死人。
人在极度的恐惧中是连尖叫都发不出来的,我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整个人腿软地向后倒在了地上,再不敢回头看第二眼。
本能告诉我应该赶紧离开此地,然而我拼命努力却浑身颤抖地无法起身,只能脚手并用地爬回二楼,膝盖磕到石板的尖角撞得生疼,然而这种时候是一点都不在意了,跌跌撞撞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离开了那栋塔楼,阳光照在身上的那一刻我才恢复了部分理智。
由于手脚无力,我从树上往下爬的很艰难,在还有一米多高的地方就坚持不住了,只能调整姿势往下摔去,脚应该是崴到了,但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这个地方,杀死那个人的凶手说不定还在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