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王归府后，第一时间便赶来书房见了舒齐。
他脸上笑呵呵的，充满了对外甥的宠溺。
却见舒齐颓然坐在他椅子上，罕见地绷着一张脸。
平江王气质坦荡，张口便关心道：“齐儿，你这是怎么了？”
舒齐心里有了疙瘩，半晌没回应。
平江王便又走得离他近些，将手抚在他背上，似慈父般安慰道：“是不是又与你母后争吵了？你们终归是母子，不要总是像仇人一样。”
舒齐回道：“我已好久没见过母后了，和她没关系。”
平江王疑问：“那是为何不开心？”
舒齐拧眉缄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今日来找舅舅，是想跟您谈谈雁迟归的事。”
“雁迟归？！”平江王脸色骤然变冷，“好端端的，专程来谈他做什么？他给你惹乱子了？？还是他哪里做得不合你心意？？？”
未等舒齐回话，平江王便接着道：“若是他让你不满，你只管惩治就是了。舅舅早都跟你说过，他是你的奴才，你处置他不必来知会我。”
听着平江王的冷酷言辞，舒齐心中的迷雾更浓重了。
倘若舅舅真对雁迟归有那个心思，又怎会表现得这般冷血呢？他对待雁迟归，根本毫无怜悯之心，又遑论爱与欲？
舒齐不得不让自己回归理智。
也许，那幅画只是一个误会吧。
舒齐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平江王说：“舅舅，他很好，没有做错什么事。”
平江王愣了下，笑道：“你这孩子，怎么现在讲话慢吞吞的，也不一口气说完。舅舅还以为他怎么惹到你了呢，都让你气得来找我。”
“舅舅，”舒齐又喊了对方一声，“您是否曾对雁迟归许诺过一个‘十年之约’？”
平江王再次愣住，良久才反问道：“他跟你说的？”
舒齐点头。
平江王哼了声，冷嗤道：“他记性倒是不错，我只是口头上说过一次，他就记住了。”
舒齐突然睁大眼睛：“……确有此事？”
平江王摆了摆手，不甚在意地说：“不必管他。他若再跟你提这事，你就让他来找我。”
舒齐表情略有挣扎：“所以，舅舅是耍他的？”
平江王一言不发，算是默认。
舒齐愤然指责：“您既然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放他离开，又为何要给他那样的承诺？直接把话说断不行吗？如今……如今他死攥着这件事，坚持要离开我，每天都不吃不喝……舅舅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
平江王神色漠然：“……不吃不喝？眼看就快三十岁的人了，他还有脸使出如此幼稚的伎俩，可笑，可笑。”
又面向舒齐道：“你且由他。反正他的命握在舅舅手里，只要舅舅不答应，他是走不了的。”
“舅舅您什么意思？”舒齐惊问。
平江王平静地说：“舅舅在他身上下了毒，他得拿到解药才有命离开。”
舒齐心口堵得说不出话，却又听平江王说道：“你若嫌他多事，就把他交给舅舅吧。当初我是看他心眼纯粹，武功底子又好，才让他留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如今你已长大了，自己又有了功夫，而且身边也不缺侍卫，少了他也没什么。”
“若我把他交给舅舅，舅舅打算如何对他？”
舒齐试探着问。
平江王不假思索：“到了我这儿，他只有两条路，要么安心替我卖命，要么滚去牢里等死。总之我不可能放了他。”
舒齐整个人都震惊了。
没想到一向正直大义的舅舅，会有如此阴暗狭隘的一面，而且还是用在一个晚辈身上。
“您与雁迟归相差了二十来岁，他跟您什么仇什么怨，让您这么憎恨他？还是您跟他的家人有仇，因此迁怒于他？”舒齐气愤地道，“您这简直就像是报复！”
许是被戳到了痛处，平江王眼中闪现一丝戾气，却转瞬而逝，依然心平气和地同舒齐讲话：
“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舒齐眉头一沉：“您刚刚才说过，我已长大了。”
平江王：“……”
舒齐忽然朝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摊开向上，如同小时候讨要礼物那般。
“做什么？”
“您把雁迟归的解药给我。”
平江王：“……”
他知道舒齐这些年跟雁迟归相处得不错，已习惯将对方当成兄长依赖，但作为舅舅，他并不希望舒齐与雁迟归建立太好的关系。
毕竟，他是不会给雁迟归好日子过的。这十年来，他的杀心也从未熄灭过。
将来注定有那么一天，他会杀了雁迟归，给那个人致命一击……
青春长寿又如何？
照样要领受他为他准备的丧子之痛。
在平江王眼里，雁迟归已是既定的死人了。
他不允许雁迟归影响到他们甥舅之间的感情。
便对舒齐道：“齐儿，为君者，心肠不可太过仁慈。解药舅舅可以给你，但你若是转头就拿去送给雁迟归，舅舅会很生气。解救他，远不如拿捏他，懂吗？”
舒齐微怔地点了点头。
平江王便果真从书房中的一处暗格内拿出一个小药瓶，递给了舒齐。
舒齐小心翼翼地将药瓶收好后，还不忘多问一句：“舅舅，这药是一时的，还是根治的？”
平江王被问笑了：“自然是根治的。”
舒齐便放心了。
拿了解药后，也不陪平江王再坐会儿，这就着急要回宫了。
平江王送他出了王府，又目送他乘车离去。
直至马车从视野中消失，平江王都还驻足在原地。
心腹朱裕站在平江王身后，看着主子孤寂的背影，他不禁想——
要是主子有自己的血脉就好了。
舒齐仅仅与主子有着一段名为“甥舅”的亲缘关系，便能心安理得地享用主子打下的江山，高枕无忧地稳坐皇位。
主子对一个外甥尚且能奉献到这个地步，更何况是自己的亲骨肉呢？
他难以想象，若主子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那个孩子该被宠爱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