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时间已经来到傍晚,冰帝学园的展位上还是有不少其他学校的顾客,幸村坐在白色的藤编椅上,拄着头看向正在柜台前点单的雪之下满月。
排练完的她没有换回校服,仍旧是穿着短袖和短裤,身上的短袖大概是被水洗的次数多了,褶皱处有些发白,他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旁边的真田不安地轻敲着桌面。
托迹部的福,他提前看到了戏剧的剧本,自然也知道里面雪之下和迹部是什么样的对手戏,这让他很是烦躁。
不一会儿,雪之下就端着三杯调饮回到了桌前,将给他们两个点好的饮品放在了他们各自面前。
幸村面前的是一杯白色与紫色相互晕染的气泡水,荔枝和葡萄的香气相互纠缠在一起,冰沙和荔枝果肉一起打碎沉陷在杯底,像是一阵悠悠的烟;真田面前的则是一杯乌梅汁和冷泡茶混匀的黑紫色果茶,只是茶味比果味要重得多,冰块也没有打成冰沙,一大块一大块地飘在杯中。
“看上去不错,怪不得这里有这么多学生排队,”幸村用吸管尝了一口她为他点的饮品,微醺葡萄香和荔枝味在口中漫开,冰沙和荔枝细碎的果肉在唇齿间相互摩擦,有种特别的清甜。
“迹部特意从国外请来了调饮大师,设计了许多口味的饮品,提前很多天就在准备了,”她边解释边用吸管搅了搅自己面前的橙汁,幸村闻言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磨砂杯,“确实是他的作风,那这一杯……叫什么名字?”
“名字?”她往点单牌那边望了望,视线在一堆字中找了一番,“神谕……之茧。”
“很合适的名字,”幸村微微颔首,转头看向不发一言的真田弦一郎,和雪之下坐在一起还不说话可不符合他一贯的表现,“怎么了?弦一郎有心事?”
她看向真田,搅拌橙汁的手停了一下,撑住下巴好奇地将目光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徘徊,“你为什么一会儿叫真田,一会儿叫弦一郎?”
“毕竟在社团里直呼名字也会对下面的部员有影响,”幸村解释了一句,真田总算是回过了神,神情严肃地盯住了她,刻意压低了一些声音,“迹部快要结婚了。”
“咳咳……咳……”雪之下被自己刚刚喝下去的橙汁呛了一下,有些果肉卡在气管口弄得她只能通过咳嗽来缓解,真田急忙拍了拍她的后背,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用发哑的声音反问道“谁…谁谁?”
幸村听到这个消息同样意外,虽然这个年纪就谈到结婚确实还早,但并不是没有的事,只是听到那个人名的时候仍旧皱了皱眉。
迹部?
雪之下还是咳嗽了几声才感觉喉咙处的异物感缓解了一些。
怎么消息就突然变成结婚了?不是说放出去的消息是订婚吗?消息转了一圈,未来时变进行时了?
“他的家庭背景现在有这种消息也很正常吧,”她十分符合常理地说了一句,只想赶紧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但幸村却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虽然我和迹部也不算太相熟,但据我了解,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接受家族联姻。”
她怔了一下,抬眸望向了幸村,他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没注意到她的目光。
“除非他本来就喜欢自己的联姻对象。”
真田抱着胳膊点了点头,“确实如此,那家伙不是因为家庭压力就会让自己牺牲屈服的人,对于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不会有丝毫退让。”
玻璃杯外壁凝结的水珠顺着她的指节滑落,在米色桌布上晕开深色的圆点,她无意识地摩挲着吸管上的纹路,对真田和幸村两人的话皆无言以对。
或许是她诡异的沉默显得太异样,幸村放下了手中拈着的吸管,出声喊了一遍她的名字,“满月。”
然而她还是撑着下巴发愣。
〔事情结束之后,你会得到自由,但他不会,就算没有你,也会有下一个,这是他从出生开始就要承担的责任。〕
“满月?”他稍稍提高了一些音量,她才终于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吸管碰在玻璃杯壁上,发出几声“叮当”的轻响,她抬眸望向他,“啊……怎么了?”
“这应该是我们问你吧,”真田皱了皱眉,从刚刚说到迹部结婚开始她就不太对劲,之前虽然也能察觉到迹部和她之间是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难道是因为迹部要结婚所以伤心?
她喜欢上迹部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眼中的情绪千变万化,从最开始的疑惑到最后的震惊,她不免拉着椅子往后退了退,“你别想些乱七八糟的。”
她仍旧用吸管搅拌着面前的橙汁,嘀咕了一句,“说不定是你们太高看他了……”
虽说她嘀咕的声音很小,却还是一字不落地被幸村听了个全,他屈指放在唇前思考了片刻,出声说道,“全国大赛之前,迹部曾经去立海大和弦一郎打过一场。”
真田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起这件事情,但仍旧微微颔首表示确有此事。
“那时候他的球始终被弦一郎压制,比赛局势也呈一边倒的模样,但他还是在那样的绝境里找到了突破口,反而练成了新的绝技,”他伸手抿去了她嘴边残留橙汁,接着说道,“我不了解他的为人,但一个人打出什么样的球,往往也代表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坦荡,坚韧,不屈,突破,这样的人是不会做违心的事的。”
她被说得心烦意乱,手指插进头发里胡乱挠着,偏偏真田还又补充了一句,眼神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怀疑,“你怎么突然对迹部这么感兴趣?”
“谁对他感兴趣了,”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明明是你们两个一直在说。”
“好好好,不说就是了,”幸村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发顶,看着她埋头和杯子里的橙汁生闷气的模样也只是带着几分宠溺的笑。
直到雪之下中途被冰帝的学生叫走,他眼中的笑意才沉了下去,淹没于一片鸢紫色的深海之中,他漫不经心地搅着杯中的荔枝葡萄饮,淡紫色的液体荡起半透明波纹。
“弦一郎,”幸村突然唤了她一声,声音如同暮色一般沉静,真田转头看见他指尖拈着装饰用的薄荷叶,在杯沿轻轻碾碎,眼底划过一丝复杂,“如果是联姻的话,像迹部家这样的商业大亨,应该会更倾向于选择政治世家吧。”
在这一点上,真田弦一郎会比幸村精市更加了解,毕竟真田家也算是在从政的行列之中,真田怔了片刻之后似乎也反应过来了什么,刚刚一直觉得雪之下不太对劲的地方在那一刹那似乎打通了,“你的意思是……斋藤家?”
“只是猜测而已,你不觉得迹部对满月很特别吗?”
在她在雨天受伤的时候为她转病房,在她的比赛结束之后单独将她送去医院照顾,就连她去鹿儿岛工作的时候都是他领着房东来雪之下公寓开的门。
更何况,雪之下对迹部的态度也很奇怪,这就不得不让他多想了。
真田搭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面上的神情阴沉,就连对刚刚雪之下给他点的乌梅茶饮都没了喝下去的兴趣。
书房的古董挂钟敲响了第十声,一盏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从屋顶垂悬而下,灯光拓印出柚木书架上的浮雕轮廓,茶色玻璃窗外的东京湾夜景斑斓璀璨,迹部景吾指尖摩挲着钢笔的铂金夹,笔尖在纸面上划出沙沙轻响。
东京证交所的红字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在他手边的电脑屏幕上,他放下手中的笔,摸过旁边工作用的那部手机,看着上面收到的消息。
烟火,鲜花,摄影,灯光,服装,场地,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只需要等到明天晚上的活动,一切都会按他的计划进行。
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他从书桌前站起身,踩着脚下的羊毛地毯走到了门边,伸手拧开门把手拉开了门,面前是刚刚才从英国飞回日本的迹部瑛子。
“母亲。”
虽然才刚刚回到家中,但迹部瑛子的身上并没有半分风尘仆仆的意思,也没有和自己儿子无意义的寒暄,“生日宴都安排好了吗?”
她这次回日本,正是为了他的十五岁生日宴会。
“都已经安排好了,”他眉梢轻挑,唇角勾起的弧度似笑非笑,“很快就能将一切处理干净。”
她微微颔首,向前走了两步之后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重新向后退了回来,祖母绿耳坠在碎光里晃动着,她掀起眼帘,目光沿着儿子眉骨上挑的弧度下移,最终对上了他的视线,“看来你赌输了,那小姑娘还是不喜欢你。”
书桌上的《睡美人》剧本被夜风掀动,停留在剧目结局的那一页,他无意识摩挲着泪痣,这个印记此刻灼烧着皮肤,恍若一种无情的提醒。
当初她去和她见面的时候,她就看得出来,那小姑娘不喜欢她的儿子,她对未来与迹部景吾可能的分离没有伤感,没有遗憾,也没有为难。
她只是坚定而面无表情地说,我明白。
迹部景吾笑了笑,可她看不出他的眉眼间有任何欢欣的意思。
“敢赌,就要服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