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
“桔梗，醒醒。”
若隐若现如幻梦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女孩迷迷糊糊地揉了揉发痛的脑袋。
发生了什么……
方桔梗缓缓起身，对上了青年带着探究的视线，指尖一颤。
谢浮州黑眸落在她身上，握着方桔梗手腕输送着仙力，见到她醒来，轻轻松开。
“还好吗？”他淡淡开口。
他的发尖还滴落着水，连指尖都不像往常一样冰冷。
“我查探过了，房间里并没有魔兽来过的迹象，你是因为什么晕倒在这里的？”谢浮州询问道，视线一刻没有离开过少女苍白的脸颊。
方桔梗闻言，只是愣愣望着他，迷茫的眼神里没有焦点，“我……不知道。”
也许这是结界里总会出现的故障？等出去之后她要向楼不妄询问此事。
但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呢……
方桔梗绞尽脑汁也记不起来。
而谢浮州还是没有移开视线，她只好随便扯了个借口:“可能是我前几天为了试炼拼命练习，没睡够时辰，休息休息就好了！”
然而她眼眶的红晕与泪水却无法被解释。
谢浮州沉沉地看了她几眼，还是转开了头。
两人默契的陷入沉默，寂静的气氛在他们之间升起。
雕梁画壁，明烛之火，碧玉灯置落在角落，两个人的影子被拖的很长很长。
最终，方桔梗主动打破了沉默:“我先去沐浴了。”
她推开内室的木门，逃也似钻了进去，又飞快地关了门，自然也就没看到，在她转身的一刻，青年看向她的眼神，裹挟着无数的冷雨，像是寄存了万年的追忆。
……
泉水温暖的潮气扑在方桔梗脸上，她缓缓将自己沉下身，整个身体都被热流包裹。
可是，还是好冷。
方桔梗有些茫然无措。
为什么这么冷……
不够，不够……
她渐渐燥郁，结界外的情绪也被带进这里，她不断搓着手，有些神经质地扣着手心。
好想要有什么炙热的东西能裹住自己。
方桔梗眼尾越来越红，神识里的灵线一团糟，浆糊一般蒙住她的思绪。
渐渐的，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起了身，裹上紫纱浴衣，朝着门口走去。
白皙的皮肤贴着轻柔的纱，被打湿的长发垂落肩头，眼尾的一抹红，给少女带去了几分妩媚。
她猛地推开门。
此时，谢浮州闻声抬眼，他漫不经心地将黑布再次缠绕在手腕，黑眸恢复了冷淡的情绪。
二人就这么直直的对视。
他发现了方桔梗的不对劲，起身朝她走来。而当他距离方桔梗只剩一步时，面前的少女竟忽然扑到了他的身上！
谢浮州下意识地接住了女孩，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了对方细腻的皮肤而一颤，猛地缩了回来。
少年的耳尖爆红。
“下来。”谢浮州冷声道。
少女摇了摇头，死死地搂着对方不放，将自己紧紧地贴在精瘦有力的身躯。
“好暖和……”方桔梗蹭了蹭对方的脸颊，这下谢浮州是彻底僵住了。
而他也不敢大力地拉开女孩，怕控制不好力道，弄疼了对方。
于是此时，他对在自己身上乱摸乱蹭的方桔梗束手无策。
谢浮州露出罕见的无奈表情，视线落在女孩薄薄的衣料上，为了不让对方着凉，他只好抱着女孩移到床前，打算将她放在保暖的被子里。
然而方桔梗不肯松开手，轻轻一扯，她就露出要哭的表情。
素来杀伐果断的仙君，此刻只能衣衫不整的坐在床上，无奈地被女孩紧紧地抱着。
“先盖被子好不好。”他只好轻声哄着。
话音刚落，女孩就扯过被子一盖，但就是不放手。
如果方桔梗清醒的话，就能发现昔日如高山冰雪般漠然的青年，此时看向她的目光有多么温柔。
月光下，女孩枕在他的腿上，陷入沉眠，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大概是做了个好梦。
而谢浮州倚在床边，整个身体被阴影笼罩，看不出他的神情。
但他的指尖正轻柔地为女孩拂去脸上凌乱的发丝。
熟练的动作，就像是他曾做过无数次。
……
“二十八。”
这是他第二十八次记起有关女孩的记忆。
刚满十六岁的少年跪在高天阁上，竹影摇晃，轻风细雨。
谢浮州安静垂眸，长身鹤立，不追剑配在腰间。
玉台前，鹤重子拨弄着手中的命牌，看着它们碎裂的痕迹，眸光颤动，低沉的气息笼罩着男人，
他开口:“为什么偷偷进入西海？”
“我有必须要取的东西。”谢浮州淡声道。
鹤重子倏然将手中的玉牌尽数推道，激动地站起来，看着谢浮州不曾动摇的眼神，气愤道:“你知不知道你可能会死在那里！”
“我知道。”谢浮州神情没有一丝波动，就好像自己的性命对他来说早已算不上什么。
鹤重子气到说不出话，只是不断指着少年，连指尖都颤抖。“你如此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今后让我在九泉之下如何向绫竹交代。”
“我问你，你到底明不明白西海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鹤重子接着沉声道，“从古至今，千万年来，魔魇之气悬于海水之上，未曾有一刻消减，无人敢只身前去，连仙盟军至今也只敢在外围行动。”
“而你谢浮州，竟然敢只持一把佩剑就闯进西海。”
“就为取一瓶孔雀魔的血，斩杀了西海六十一头恶兽，换来了身上的二十八道伤疤。”
“它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鹤重子质问着。
闻言，谢浮州黑眸微垂，鸦羽般的长睫颤动，脸上依旧没什么情绪:“也许吧。”
谢浮州的目光落在手心的瓷瓶，眼神复杂，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孔雀魔，取这一瓶血。
只是潜意识里，他记得有一个人需要它。
“二十八么？”他复述了一遍鹤重子的话。
是了，这是他第二十八次记起女孩。
谢浮州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是谁，在进入西海的前一夜，她再度出现。这一次，她哭的好伤心好难过，好像被人打掉了心爱的糕点。
眼眶红红的，像兔子一样。但爪子很厉害，他听到对方在骂他。
女孩说:“我讨厌你。”
可是她在流泪。
谢浮州下意识地擦拭她眼角的泪，即便他十分清楚，这不过是一个幻影。
这不是他的生活中第一次出现奇异的事情。
谢浮州最先察觉到时，是很久之前，他和一个名叫万载音的同门师妹第一次遇见，擦肩而过时，天上忽然下起小雨，而他的手边凭空出现了一个油纸伞。
宿命的遇见，轻柔的雨声，一切都显得恰当好处。
可谢浮州第一次产生了烦躁的情绪，他少有如此波动的情绪。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谢浮州的修养不允许自己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同门做出不礼貌的表情。
他只是把油纸伞让给了万载音，不顾对方的呼喊，孤身一人走下了青山。
也许别人会认定这是命中注定的羁绊，从而产生多余的情感。
可对谢浮州而言，它无法扰乱他的任何步伐。
……
只有面前的这个流泪的女孩，让谢浮州第一次产生了无措的情绪。
他不想要对方因为他流泪，因为他而痛苦。
……
她第二十八次出现时，谢浮州终于记起了她的名字。
“方桔梗。”
在孔雀魔的血溅到他脸上时，这个名字倏然出现在脑海。
血海地狱中，少年低声轻笑。
真是个，好漂亮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