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足足下了三天,地上的雪堆得足足有人的膝盖那么高。今天好不容易停了雪,阿童正抓紧着时间在医馆的院子里扫雪。
扫帚在雪地里左右横扫,装起了一筐又一筐的白雪。
院子里的扫雪声穿透了木门,传进了左侧的小屋内。周儒生昏睡了这几天,终于在此刻从混沌中找回了些许清明。刚刚睁开眼睛,窗边被白雪反照进来的光线让他的眼睛有些不大适应,下意识想抬手遮挡一下,却感觉到了一股阻力。
周儒生视线下移,发现许凛正枕着他的左手睡在床边,感受到手心里传来的触感,只觉得心里闪过一阵酥麻,他没忍住蜷缩了一下手指,没想到就这样把人惊醒了。
被惊醒的许凛看上去有些迷糊,可能是一直保持一个姿势没动的原因,脸上还挂着几条红痕,细看还像是他的掌印。
看到这副场景的周儒生实在没忍住笑,喉间溢出的笑声带动了胸腔的起伏,牵扯到了右肩上的伤口,一时间疼得他龇牙咧嘴,但还是止不住笑,整个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样,眼里因为笑意都带上了点泪花。
“右手不要了是吧。”许凛有些冷脸,三天前的触目惊心犹在眼前,他到现在都忍不住后怕,如果血没能止住,现在这样的笑声他怕是再难听到了。许凛有些着急地靠过去查看伤口,见没有撕裂出血的迹象,脸色才好转起来。
周儒生怕人生气,收敛了笑意,趁人靠近,他用尚能活动的左手虚掩在许凛脸上来回比对了两下。
“还真是一模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周儒生眉眼还是弯弯的,眼睛里像是蓄着一汪春水。
许凛怔愣片刻,抬手摸了摸脸上的痕迹,脸上难得有些局促。
只是半天也没察觉出来有什么异样,正巧不远的桌台上放着一把铜镜,一转头就见里面人的右半边脸上印着一片红痕,依稀像是一个掌印。
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自己出了糗,许凛愣是不再转过头来,周儒生从他背后看,发现许凛的耳尖在发现红痕的那刻起就泛起了和脸上压痕如出一辙的绯色。
“干嘛不去床上睡,在这睡一晚上着凉了怎么办。”周儒生拉了拉边上人的衣角,想让人重新看他,却不曾想已经把人惹毛了。
周儒生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口处忽然传来了动静,木门被人推开,老大夫端着碗冒热气的药走了进来。
许凛重重搓了把脸,企图把痕迹揉开,不让别人察觉。“陆大夫怎么亲自送来,药熬好了让阿童和我说一声,我去端就好。”
许凛迎了上去,伸手想去接碗,但被陆大夫摆了摆手拒绝了,就几步路了,没再麻烦直接就把药放在了床边的小桌上。“你这三天守着他几乎没合过眼,刚刚见你睡下,想着就不喊你了。”
周儒生心里一紧,看着许凛的眼底确实一片青黑。
“年轻人,你现在感觉如何。”陆大夫拿出了随身的脉枕放在床边,对着周儒生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儒生回过神来,收回了落在那片青黑的眼神,把手伸了过去,老实回答道:“伤口还有些痛,右手提不起力气,身上有些发软,其他没什么。”
陆大夫凝神诊脉,片刻后舒展了眉头,把脉枕收了回去,“你那晚失血过多,亏了气血,之后两天又突发高热,身上无力发软也是正常现象,之后的药方里我再加些滋补气血的,好好养上半月便能如旧。”
“多谢大夫救命之恩!”周儒生右手使不上力气,不能抱拳行礼,便想下床向陆大夫深深鞠一躬,但被陆老先生挡了回去。
“我为医者,行医救人实乃本职,你该谢的是你的夫人和朋友,那晚你命悬一线,对亏了他们带着你求医问药,不然我也没人可医。”
说着就打算先行离开,快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像家里的长辈一样没忍住交代。
“这两日都是他寸步不离地照顾你,真情难求,情意想通更是难得,你该好好待他,以后两口子可莫要把改嫁挂在嘴边了。”
随着一阵关门声响起,只留屋里的两人面面相觑,脸一个比一个红。
一个为当时的胡口乱诌犯糗,一个为他人口中的情意相通羞涩。
——
接连的大雪过后,天气倒是越来越好了起来。
周儒生的伤不宜挪动需要静养,许凛就和陆大夫商量好了,留他在这医馆小院里好好养伤。
静养总是免不了会无聊,周儒生本来就是个静不住的,不能走动的时候幸好许凛还在身边陪着,他仗着自己是病号,就可劲儿试探着许凛的底线,不是让人给读话本,就是使唤人给买桂福记的果脯,偏偏许凛还真照单全收,什么都依着他。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许凛,就算让他一辈子都呆在床上,好像也不错。
这期间袁黎也来过几次,最初几天周儒生还不能下床活动的时候来得最勤,后来被周儒生强拉着打了回叶子牌之后就来得少了。
“今天的太阳真暖和啊。”窝在床上好几天,自从能下床活动之后,周儒生就爱在院子里晒太阳。许凛见他喜欢,专门准备了把摇椅放在院子里,就连背后的靠枕和身上的毯子都是他亲自挑选的。
周儒生在摇椅的轻轻摆动下开始昏昏欲睡,忽然觉得鼻子下面不断发痒,抬手挡了几次都无济于事,最后打了个喷嚏,才发现许凛不怀好意的眼神。
“干嘛呢,我都快睡着了。”周儒生假装生气,不停地揉着鼻子缓解不适。
“现在睡觉,晚上又该闹我给你读话本子了。”许凛弯着腰看他,眼睛里亮晶晶的一片。
周儒生忽然就红了脸,也不知道是因为被戳穿的心虚,还是因为许凛的忽然靠近。
可能是因为距离近了,许凛身上飘来了一股药香味,周儒生下意识皱了皱眉。许凛身上总是淡淡的白茶香,呆着医馆这么久了也没变过,怎么今天倒染上了。“阿凛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么重的药味不是身上抹了膏药就是在草药堆里呆得久了。
“为什么这么问?”许凛敛了敛笑,不动声色推开了几步。
周儒生老实交代了原因。
许凛语气自然,“今天医馆病人多,小童忙着给陆大夫打下手,没时间给你煎药,我刚刚是去给你煎药了,身上当然会留味道。”
“真的?”周儒生眼神狐疑,故意装作严肃,一副要许凛说出实话的模样。他倒不怀疑许凛作假,就是怕他有不舒服还故意瞒着。
“骗你能有什么好处吗,比如话本日暂停一天。”许凛摸着下巴,一副认真考虑可行性的样子。
果然周儒生立马就被带偏了,把这话题完全抛之脑后,起身拉着许凛的衣角就开始熟练卖乖,“不行!昨天我正听到最精彩的地方,不听完我会睡不着觉的,好阿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