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提笔念安:
我总是不知道如何与你开口,在坦白与谎言中最后选择了沉默。无论哪一种都会伤害你,但我偏偏选择了你做无法接受的。
再一次不告而别,对不起。
提笔时,我就想过你会怎样说我,骂我,训我。你的脸在我脑海里永远是清晰生动的。你的每一根发丝,每一次眨眼,我都记忆犹新。
在明知道你会因此愤怒,伤心,甚至记恨我,我也还是选择了不告而别 ,然后留下这么一封毫无诚意的信。在你看来,我一定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混蛋。
这一趟,我会走很久,会去上界,去的时间不定,很有可能不再回来,所以我告诉你我去了哪里。
你一定在骂我,直接告诉你就好了,为什么要这么拐弯抹角,为什么不带上你,带上你们一起去。
这不是冒险了阿月,这是我的绝路。以及对不起,呼来传我窃走了。宗门的乾坤盘我悄悄损毁了,这趟我必须走得干脆,不能拖泥带水。
为什么不带你一起踏上绝路,当然是因为我舍不得。
阿月,出现在你的世界里,是我最大的错误,是我这一生做出的做错误的决定。
让你和我这样的人认识,结识,简直伤天害理。像我这样的人,我这样卑劣的人,在和你相遇时就该被挫骨扬灰。
我算不得好人,我的本质卑劣自私到彻骨。我是一个彻头彻尾只为自己考虑的自私自利的小人,在你面前我的存在都算不得光明磊落。我是该刺字游行的最可恶的人。
我的逃,你一直看在眼里,包容我,原谅我,饶恕我,宽恕我。我的所有错误,我得罪,我该死的一切只要会到你身边就能得到谅解。这是卑劣的我侥幸的奖赏,也是可耻的遮羞布。
我无法向你诉说一切我经历的,我遭遇的,因为这是绝对不能公之于众的。它是绝对的隐秘,同时也是我为之付出一切的努力,我不能将你,将你们也卷进这个巨大的漩涡里挣扎,而且很有可能在告知的那一刻,所做的一切都将付之一炬。
你疑惑过,愤怒过,悲伤过,恨过我所做出的一切逃避行为。我让你有过这些情绪,却从未回馈过你什么,只会让你一而再再而三为我这样的人落泪。每当意识到时,总会痛恨自己混蛋。
但同时也会骂自己,还是不够狠心。如果我足够狠心,我应该在宵云宗相遇时就杀了你。如果我足够狠心,我应该自行断情绝爱,摒断七情六欲,与你,与他们彻底分割。可我到底总是会因为你,因为你的眼睛,你那双能拂去我所有痛苦与疲劳的眼睛,一次又一次回到你身边。
最开始,我只想回家的。我家不在这里。在更遥远的地方。你那么敏锐,肯定早就看出来了。
我要说残忍的话,阿月。是你把我留在这里的。我想要回家的决心从来没有改变过,但是因为你,我竟然将它抛之脑后。从阿古境回来以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要怎样能和你更好的利用起来失去的那段日子,如何取悦你,满足你,讨好你。我用尽了手段创造更多我们在一起的点滴,创造更多回忆,只想与你更近一些。
可时间总是那么着急,从不等人。原本预计的两个月,一下缩短,没想到刚见面不久,我们就要面临分别。
我挣扎过,纠结过,也悔恨过,斥责过。我甚至一度想要抛弃我现在为之努力的一切,可我背负的,好像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了,那些大妖,那些上界来的家伙,找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我不能说与你,总之他们追来,就是要我去践行那条路的。那条绝对的绝路,那条不归路。
我想过要不要放弃这些,回到你身边。
但我没有这样选择。我想,如果你知道真相,一定会比我这样的人更努力,更积极,行动也更迅速,更能做好。可惜偏偏选中了我这么个人。
我平时总是说,我没什么好怕的,说自己本事大的不行,但其实都是装的。我不这么做,我不这么演戏的话,我就无法随时告诫自己,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应该回家。
可你是真的,阿月,你是真的。你是天上月,你是我的阿月(划掉,涂黑)是大家的阿月。
我本无意靠近你,可你总是呼唤我。你的眼睛,你的嘴唇,注视我,念我的姓名,便是召唤我,念我的魂儿了。
在海城那一次,我曾想过寻死。彻彻底底的,抛弃一切,包括你,从这个世界永远死去。我实在承受不了了。
但是你啊,偏偏又是你啊,把我拉回来,可我又要把你留下了。
我这么卑劣的人,为什么偏偏被你握住了双手?你是天上的明月啊,是一切的基准和风向标,怎么偏偏明月照沟渠了?
你才是应当做这茬子事的,你心怀天下苍生,事事以众生为准,你重情重义,该出手时绝不手软,杀伐果断,绝不为私情动摇的原则,你才应该是干这事的人啊,怎么偏偏想不开,挑中我了?
阿月啊……可不可以别怪我?
我不想的。我也不想离开,离开你的代价太过沉重了,我承担不起。
不要恨我,不要记恨我,不要厌恶我,不要把我当做陌生人。我宁愿你拿刀捅我,我宁愿你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我宁愿给你掐着脖子声声泣血质问。唯独不要厌我,不要忘记我。
也替我,向他们说声抱歉。我知道大家都盼着我回来,见我回来也是由衷的高兴。可我……我总是一遍又一遍辜负你们,辜负大家的信任,大家都感情。
我是懦者,我是小人,我卑劣不堪,我自私自利,我悔过,我忏悔,我道歉,让大家对我失望,一次两次的失望,真的很抱歉。
那天晚上大家促膝长谈的时候,我就预见了关系指定闹僵。
因为迦摩死去,我迫不及待想让大家走出沉痛的氛围,颇为无情的提出让大家去秘境散散心。
我只有这个办法了。迦摩的死,无力回天,他的灵魂就算是去幽界抢,也抢不回来了。他早已被蚕食得只剩残渣了,撑到能和我们再见最后一面,已是他最大的努力。大家觉得我太冷酷,太残忍,可能会想我到底在想什么?这可是朋友死了啊。
阿月,只有你总是立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当初仇今岁死时,我也一度萎靡不振一整月。或许就是在那时,我顿悟了纠结于已经死去的人是没有意义的,活着的人必须往前走,不然一直停在原地绕着死的人转圈哭,只会让死的人老操心。
后面李摩诃问我,到底要走怎样一条路……你一定也看出来了我在撒谎吧。我的祈愿,不可言说,毕竟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们都被看着呢。
我真不是东西。说好给你写信的,整张纸字字透着的,却是我请求你原谅的悔过书。
在我那边,这叫小作文。在我们那边,当一个人想要真心换真心沟通,想要携手走的更远,更长久的时候,就会写小作文。或忏悔,或表白,或字字泣血斥责不是……第一次是写给你,真的太好了。
只是,如此尝试,却是一封离别书,实在是太过悲哀了。我会再给你写的,很多次,只要你还愿意收信,回复与否都可,每月初一,我会用传送匣为你捎去想念。
人们都说,离别时总是有千言万语,说不清,道不尽,最后聚到嘴边,也只能吐出一个再见。
我不愿走前什么话都没有说清,所以我才准备了一封信,把我要说的话都写在纸上传递给你。既然不知道如何与你开口,那我提笔写字,总也是好的。
果然,最该提及的还是人间的事。一晃离开人间已有十载,对我来说只是眨眼,对阿月来说,应当是难熬的。
第一次分别的七年,我走访了九州各地,其实也偷偷去过阿月你家遗址所在。你不愿再去,我一直都知道,你害怕再回忆起那日惨状,所以我替你料理了那些尸骨,立了封家牌。那七年里,我其实每年都有去上香,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你在大漠行军,难以脱身。
人间的事我们经历不多,再就要提为你报仇的事。那位太子其实要杀他很简单,我们大可以直接击杀的,也是我顾了些面子,毕竟那个时候,你已经金丹了,要杀一个区区筑基连修仙的资格都没摸到的家伙,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你会按照我说的做,也不过是卖我一个面子罢了。
你总是这么为我着想,但我更喜欢(涂黑)乐得见你提剑纵横的模样,那叫一个意气风发啊。你若是把花在我身上的心思多花在你自己身上就好了,你是不知道,当时在宗门里你到底多受欢迎。可你天天围着我转,大家怕我,因我喜怒无常,我的体质又很容易失控,所以大家都对我们有所疏远。
你要是多注意周围的,就能发现,比我更优秀的比比皆是。
话扯远了,说好要和你说些心里话,总是忍不住说起你来。
说来那只猫,波斯。
其实我一直很想养猫,自己养猫,和你一起养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但这样也不错。波斯应该会喜欢狭窄的地方,例如木箱,我有为它作逗猫棒,应当在抽屉里。要教它出恭要在外边,庭院里种的大多是灵植,可污染不得。
不过,小猫若是开了灵智,应当不用这么麻烦,说于它就够了。
我不在的时间里,就让波斯代替我陪你吧。它应是个聪明的,知道该怎么做。
我会把信交给忽阑子。反正忽阑子拿到信也藏不住事,迟早会让你看到。
其实我觉得,是我想让你看的,但又不想把这一篇写满我牢骚的信直接给你看。我的别扭让我难以直抒我的心意,很抱歉。
大概,到最后定是李摩诃把信交给你吧。不知道背地里会骂我多少话呢。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写那么多封信给他们,所以我会在这里一次性一口气说完。
忽阑子,混沌元珠使用太多对你伤害很大,非必要不要轻易使用,除非你能改善好你阴阳失衡的体质不然不要继续使用了。还有,我把龙筋送给你,就是让你加强鞭子的,你可别用错地方了,用上龙筋你的鞭法肯定突飞猛进。
李摩诃,忽阑子有神经质的时候大胆打她就是,不要想着迁就。实在不行一剑捅上去,死不了。总是操心阿月的事,解决她的情绪困难,谢谢你,这些本该是我想做的。
顾修,对你我不必多言。
苏青禾。对不起。我想我该向仇今岁道歉,我没能替她照顾好你,我总是在忙自己的事,把你们,把阿月抛在身后,真的非常抱歉。也向你道歉。无数次都可以。为仇今岁,为你们。
魏槐,别捣鼓驭鬼术了,试试炼魂幡或者凭依附身流吧。这句话肯定上界也有人对你说过。
抱歉,一口气说那么多,像说教一样。我只是操心你们……或许我没资格说这话。明明我根本没有为你们做些什么,我一直都是个失格的朋友。
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呢,阿月。
快要天亮了,没想到这一封信会写这么久,明明没有多少字,连论文都算不上。
我走了,阿月,珍重。
勿忘我。
常念。
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