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送到十二点才回家。
家里所有的灯都熄了,林燕翔借着窗外路灯的微光换鞋子,提着黑色书包走进客厅。
这套四室两厅的房子是单位分配的旧房,从他爸妈离婚到去世后,家里就只住着他跟爷爷奶奶还有妹妹四个人。
因此多出来一间存放书籍的书房,他跟林念平时都是在这间房里写作业。
他推门进去,看到林念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旁边点着一台小夜灯。
听到开门声,她迷糊睁开双眼。
看看时间,不满道,“哥哥你又这么晚。”
“嗯,今晚本来想早点回来的,结果多送了一趟。”
他把书包搁在椅子上,视线斜落在林念手边的试卷上,那些都是他的。
林念顺着他的视线往下垂眉,同时细嫩苍白的指尖压在试卷的分数上,盯着他。
开始叨叨,“哥哥,今晚你的班主任又家访了,爷爷差点没气背过去……”
“哈哈……”林燕翔笑得僵硬,“她又过来干嘛。”
“说你老是翘课出去送外卖,”林念表情严肃,“所以,”
她一停顿不说话,林燕翔就背脊梁骨飕飕地窜起一阵阵冷风,“所以?”
“所以,如果哥哥期末考试还是不及格的话,我就陪哥哥一起翘课送外卖,也不去医院看病了。”
“药那么苦,我讨厌喝。”
林燕翔的僵笑彻底消失,“那怎么行,不按时吃药怎么好得了。”
昏暗的灯光照在她削瘦苍白的小脸上,眼神却笃定得不容他敷衍。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就是了。”
“那我去睡啦,”林念一改严肃,堆上柔软微笑,“哥哥也要早点睡喔。”
“好,晚安。”林燕翔看到她久违的微笑,一天的疲劳瞬间散去。
目送林念出房门,他盯着试卷犯愁。
要他考到及格线,真是好难。
第二天醒来,不敢忘林念说过的话,头一回上课认真听讲。
这样保持了一整天,让他把头仰得脖子酸痛,腰杆子也痛。
“还是趴在课桌上舒服啊……哎呀,全身好累。”
林燕翔边走在校园小道上边嘀嘀咕咕。
这么好的天气,没人管的体育课,他时刻想溜出去送外卖。
但是一有这个念头,林念的话立刻在他脑海里回响。
他摇摇头,往体育馆那边走去。
靠在树干底下看同学们打篮球,在球场上奔跑,碰撞……他却不由得又陷入苦恼。
正当他想走开时,蓦地看到邢茨立在他对面正盯着他看,像猎人盯紧猎物般,把他吓一跳。
看着他那嚣张的飞机头,林燕翔不耐烦道“干嘛?”
“上次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样了?”
“什么事,我不记得了。”
邢茨阴森森逼近他,把他的视野挡住,坏笑道,“偷偷在学生宿舍卖方便面的事。”
“记起来了吗?”
林燕翔脸唰地一下白了,但是笑着商量,“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邢茨对他的笑脸视若无睹,不受半点影响,
“林燕翔,一年级二班,家里只有爷爷奶奶和妹妹,妹妹在隔壁学校上初中,体弱多病,你为了找钱给她医病,经常翘课出去送外卖,导致回回考试各科都超不过三十分这条死线,我说的对吗?”
“你到底想怎样?”林燕翔难得的生气起来,没了以前的半点嘻哈。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加入我的俱乐部。”
邢茨突然揪他衣领,把他提起来跟自己平视。
“下个月就要比赛了,我这突然缺个手脚灵活的后卫,你过来给我们填上。”
“我没钱进俱乐部。”
“那我可不管,”邢茨并着两根手指头戳他胸口威胁,“时间有些急,你最好早点加入,不然我可就要举报了。”
邢茨举起手机,贴近他眼前,屏幕上是他在宿舍卖方便面的视频。
不等他回应,邢茨松开他的衣领转身要离开。
林燕翔在背后叫住他,“喂,赢了比赛是不是有奖金可以分?”
邢茨回头,笑了,“有。”
“那好,我加入你们的俱乐部。”
“放学在校门口等我。”
“嗯!”林燕翔眼里燃起斗志。
这奖金,他必须要拿到手。
苏橙月砸开存钱罐,拿出里面存了三年多的零花钱,数完七百不到。
看看林燕翔发来的那张骨折拍片,和那缴费金额,她再次给林燕翔发微信。
她把那堆零花钱拍照发过去,说,[这些是我全部的零花钱了,但是只有六百多,你看我是先给你这六百多还是凑够数再给你?]
林燕翔那边秒回她,[这么多?存了多久?]
他发的是语音,风在耳边呼呼响,苏橙月猜测他正在送外卖,不禁看下时间。
晚上十点半了。
她也回语音道,[应该三、四年吧,都是一些一块五块的,堆起来看着多,但数额挺少的。]
林燕翔笑嘻嘻道,[是不是准备全部都给我啊?]
[嗯。]
……
他默了几秒,接着继续嘻皮笑脸道,[要是再多点就好了,完全不够用的样子。]
[暂时也只有这么多了,如果你要的话,我明天就拿去给你。]
……
[好傻……]半天传来这么一句。
苏橙月听了两遍都没听清,那风声实在太大,字都给打得零碎。
过了一会儿,林燕翔突然不耐烦道,[哎,以后晚上不要给我发微信。]
苏橙月问他为什么,却等不到他的回复了。
没办法,第二天她只好带上所有的零钱去学校,想在下课时拿给他。
但一个早上都没见他来上课。
她以为他膝盖疼请了假,担心的她一下课,便拿手机给他发微信。
当他说他在医院时,她确信他是真的骨折严重了。
问到医院地址,她利用午休时间跑去医院看他。
她到时,他人正歪身瘫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端着手机在计算着什么。
看到她走来,他把横在长椅上的一条脚放下,给她让出个位子。
苏橙月在旁边坐下,视线在他左右膝盖上来回流转,不知道他伤的是哪一边膝盖。
她担心问道,“你的膝盖有没有好一点?”
她犹记得上次谈到打篮球时,他流露出的兴奋,这要是伤得重不能打球怎么办呢,万一他有打球的打算那岂不是很可惜?
要知道,以往就有好些因为受伤而不得不放弃打球的学长,后来只要谈到哥哥打进了总决赛,他们都会既羡慕又惋惜。
林燕翔双手垫在脑后往墙壁靠去,散漫道,“废了。”
“啊?”
“……真的假的?”苏橙月不信,伸手戳了戳他的膝盖骨,轻轻的。
林燕翔一动不动坐着,看她伸手戳自己的膝盖,又面无表情望向天花板,突然问她一句,“带了多少钱过来啊?”
“就六百多,”她拍拍腿上装钱的小布袋,“我全部的零花钱了。”
“太少了,”他一脸嫌弃,“不要。”
“行吧,那就等我存够一千再还你,不过很慢很慢的。”
“谁要等你啊,”林燕翔切了声。
这时对面的病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道瘦弱苍白的人影站在门口。
她对这边的林燕翔叫了声“哥哥”,扶着门框打量苏橙月。
林燕翔看到她后站起身子径直走过去,步伐自然而矫健,没有受伤的痕迹。
苏橙月也站起身来跟过去。
主动跟林念打招呼,并自我介绍。
在说明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时,林念对林燕翔叉腰叨叨念,“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哈哈哈,可是我没有叫她过来啊,她自己送上门的……”林燕翔瞬间很怂,放低姿态,生怕气到林念。
“还说,”林念咬着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人家都带上全部身家了,难道还不是因为你又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吗?”
在一旁的苏橙月看到林燕翔在他妹妹面前完全没有任何反击的能力,不禁失笑,“是我自己带过来的啦,你别生气了。”
“橙月姐,你不用太理会我哥说的话,其实他的膝盖就破了点皮而已。”
“这样啊……好吧。”
苏橙月看向林燕翔,他正笑嘻嘻地挠着后脑勺。
林念转身回病房,病怏怏地躺回床上去。
对没一点正形的林燕翔道,“哥哥,你快回学校去吧,我没事了。”
“嗯。”
“记得答应我的事。”她提醒。
“知道了。”
林燕翔不是很放心她一个人在医院,但还是听话照做,离开她的病房。
出到医院外面,林燕翔突然一本正经地问苏橙月,可不可以帮忙辅导作业,算是抵那一千块。
苏橙月很爽快的答应了他。
他进泊车区把电动车开出来,拍拍后座,示意她上车。
苏橙月上车,接过他的头盔戴上。
他在前面说,“我准备进俱乐部打篮球了,听说终极对手是你哥。”
“所以,我要是把你哥打败了,你还会真心给我辅导作业吗?”
“当然。”
“为什么?”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篮球确实是他的最爱,但篮球不是第一重要。”
林燕翔沉默不语。
连那翩动不止的风也逐渐平稳起来,像是一夜之间突然变长大的小孩。
“有钱人就是好,可以视金钱如粪土,打比赛的时候也能一心一意的想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什么嘛,”苏橙月不认同他酸溜溜的想法和讽刺,“我哥,可不是那种人喔。”
“你根本不知道他赢比赛是为了什么。”
“我怎么可能知道。”
“自由,”苏橙月说到苏战的梦想,总是能感到心疼,“因为只有赢了比赛,他才能得到他想要的自由。”
“哈哈哈!”
对于苏橙月的认真,林燕翔在听完后却纵声大笑起来。
而且是怎样也忍不住的那种笑。
“你笑什么?”苏橙月有点生气。
“哈哈哈,你哥他缺自由吗?”林燕翔笑得更过分了,“拜托好不好!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人人都有自由的,哈哈哈!”
“你不懂,我也懒得跟你说。”
“呵呵,你还真是又纯又傻。”
“你再笑话我,我真的生气了!”苏橙月隔着头盔敲打他的头。
“哎,那你说说看他要什么样的自由?”
好像他的自由比别人高一等级似的,这倒是令人好奇心泛滥了。
“为了摆脱窒息的爱,”苏橙月说,“这就是我哥想要的自由。”
林燕翔噗嗤一声,笑得比刚才还大声。“不好意思,可能是我太缺爱了,我真的共情不了窒息的爱是个什么感觉。”
“算了,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苏橙月紧紧闭上嘴巴。
当一个人被爱淹没在汪洋里的时候,是真的会窒息的,但是又有几人能体会?
更别提让人理解了。
“我知道冠军总是想在一般人那里显得自己特别点,但也不至于这么出奇吧?为了这个梦想去夺冠的人,多少有点天马行空的感觉。”
“这不是天马行空,而是他一直渴望得到的,就像你刚才说的,缺爱的人又怎么能理解得了被爱淹没的窒息感呢?”
“人一旦窒息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想要冲破水面,去呼吸一口空气。”
林燕翔从后视镜看苏橙月,那头盔里露出的两颗眼睛异常认真。
他知道她没开玩笑。
但从小缺爱的他,却很渴望能得到一次被爱淹没的机会。
他倒是想尝尝那窒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