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B乐队坐在吧台的另一头，一直窸窸窣窣说着什么，时不时还朝这边看一看、指一指。林北施已经尽量忽略他们的目光，但T&B过于明显的“窃窃私语”，就是故意想让人察觉。
林北施不再淡定，甚至悄悄握起了拳头。
这模样引起了卢一的注意，他搭着林北施的肩膀，笑着问道：“看到谁了？”
林北施慌忙摇头解释道：“不是…我没看别人。”
“我知道。我是想问…有人让你不自在了吗？”
卢一有点后悔刚刚的“略施小计”，感觉自己好像在利用他的感情精神控制他…
林北施收起眼里的凶光回答：“他们好像认识我。”
他乡遇故知原本是件高兴的事，但林北施的动作、表情看不出一点高兴。而且他的语气里透着紧张，卢一甚至感觉他有些局促地想要躲开他们。
T&B乐队的鼓手见林北施眼神躲闪，完全不像在台湾时那样嚣张跋扈。而且刘经理介绍了一圈这总、那少的，却把这个林总排在最后，并且连个卡座都订不上，想必林家在内地是没有自足之地的。
于是他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昂着头伸长脖子大声调笑：“林总…干嘛要跟过气乐队混一起，都不跟我们打个招呼？”
“林总？不是林少爷吗？你不会不认识吧？”T&B贝斯与他一唱一和。
“当然认识，”鼓手撩起厚重假发，露出凹了一块的耳廓：“忘了谁也不可能忘了他啊。”
原来是仇人，被教训过还不老实，该不会以为现在有点名气林北施就会给他们面子吧？卢一觉得这群人可笑，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对林北施说：“我有点累了，要不我们回去吧。”同时挡住他的视线，尽量不让他看到另他厌恶的东西。
“好…”林北施犹豫着站起身。
卢一跟林北施处理矛盾的方式是相反的。林北施一言不合就动手，打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打完事情也就过去了，不会记仇。
但卢一吃过一堑，自然会长一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先动手。他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心里早就想好了一百种整他们的办法。
他眼中的自己是坏心的、阴暗的，而林北施恰恰相反，这也是他总说林北施单纯的原因之一。
“别急着走嘛，喝一杯啊，林…林什么来着？”鼓手不依不饶，说是敬，却假装手滑撒了半杯在地上。
“对ho…林什么来着？我记得是个很屌的名字噢…”
虽然卢一不知道这个名字有什么屌的，但他们一脸贱相，话语里充满挑衅，想也知道他们没憋好屁。卢一侧过身体，冷脸看着这几人。他不想惹事，特别是在这里，但也绝没有要让林北施无辜受气，灰溜溜走人的道理。
卢一拍了拍吧台，向下指了指并冲阿捷使了个眼色。很简单的常规操作——让阿捷按下吧台下方的按钮，叫保安过来帮忙。
但阿捷的角度，看到的东西更多。他没按卢一的想法来，反而从吧台下拿出一个银白色阿拉伯水烟壶递给卢一，“好好表现。”
卢一条件反射接下后愣住，这玩意还挺沉。他寻思着阿捷不可能不懂自己什么意思…拿它出来干嘛？表现什么啊？
那鼓手又故意提高音量，大声嚷了起来：“噢～我想起来了…是叫——林…”
“闭嘴！”林北施呵斥道。
“干嘛叫人家闭嘴啦…我只是叫一下你的名字啊…林…”
余光瞟见有什么东西从头顶飞了过去。紧接着重物落地，T&B乐队哀嚎的哀嚎、叫骂的叫骂。
“他妈的谁啊！”
卢一这才看清是一把吧台凳。那凳子实木加金属的材质，少说也有几十斤重，居然就这样被扔出去了？
“输了…”阿捷摇摇头按下按钮，自言自语道。
紧接着颜鹿绕过卢一他们，冲到T&B面前，扶起地上的吧台凳，说道：“你们今天cos的谁？”
“你是不是有病！”
“关你屁事！”
“你瞎吗？”
T&B围住颜鹿推搡，七嘴八舌叫嚣。
“起名字擦边就算了，还戴假发、穿喇叭裤cos上了？你们也配？”颜鹿与他们发生了新的冲突，把T&B的火力全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靠！”颜羚也冲上去帮忙。两队人打得不可开交。
周围的顾客、粉丝都被吸引了注意力，连台上表演都不看了，纷纷拿起手机拍乐队混战。
估摸着保安也该过来了，出不了大事，卢一拖起林北施的手就往外走。
“走？”林北施不可置信地问道。
卢一理所当然“嗯”了一声，反问道：“刚才不是说好要回去？这里刘经理会处理的，放心啦。”
林北施知道，颜鹿不过是随便找个理由让他们闭嘴，事情都是因自己而起，他不该就这样走掉，但…要怎么跟卢一解释呢…
只纠结了一小会儿，他还是选择紧紧握住了卢一的手一同走了出去。
……
卢一不知道T&B究竟在挑衅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跟林北施的名字有关。
他没有问，回家后趁林北施回房间洗澡时，在手机上搜索林北施的名字。他以前也搜过，只能查到一些基础的资料，例如参股的公司、投资的项目。
直到他在搜索框打出“台湾、林”，后面的相关联想出现了脏话、失礼、不尊重这样的词语，他才突然紧张了起来…手指微微颤抖着，犹豫要不要点开。
就像喜欢某个明星就不愿意看他的负面新闻一样，主观选择逃避，以求让他在自己心中保持满分。
“你想知道什么？”林北施沉着声，在他身后悠悠说道。
“你、你不是去洗澡了吗…”
“忘记拿浴袍。”林北施举起手里的东西给他看。
知道卢一不喜欢，所以在那次之后，林北施便更改了钟点工来家里的时间和频率，很多杂事林北施都是自己在慢慢学着做。
“你视力这么好啊？”卢一打岔道。
“你打字的时候在默念…”
“呃…”卢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辩驳了。
刚才脑子里东西太多，有林北施、有T&B、有他儿时的朋友，甚至还有突然发火的颜鹿…思绪一乱，便不自觉地用边打字边默念地方式提升专注度。
林北施绕到沙发正面，在他身边坐下，然后说道：“别再查我了，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直接问我，我都会告诉你。”
“你不喜欢我不查就是了…”卢一心虚收起手机，“反正以后也遇不到他们，就当没发生过。”
“但你想知道，不是么？”
“这是你的私事，以你的意愿为主。就像你不会逼问我，我也应该同样尊重你，将心比心嘛。”
“将心比心…”林北施思考着这个词语，将心比心——自己想知道卢一的过去是因为关心他，想帮他解决麻烦。那么他对自己亦是如此吧…
“我很乐意跟你讲。”林北施笑着说道，心里的阴霾也在飘散。
看他样子轻松了些，卢一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讨厌听到自己的名字。可是…我平时都是这么叫你的，你也没有不高兴的啊。”
甚至还很喜欢，卢一心说。
“因为你…并不会觉得这个名字蠢。”
林北施在卢一的手机上点开其中一个页面，“看吧，这里面应该会讲。”
视频里是一个男博主，在向大家讲解到台湾旅游要注意哪些话是夸奖哪些话是冒犯。
“看后半段就可以了。”林北施说完就转身走开了，他不想听到。
拖到后半段，博主语调夸张地讲解：最没礼貌也是最多人在用的侮辱性词汇，一共五个，其中就包含林北这两个字。甚至没有谐音，连字都一模一样。
卢一瞬间就懂了，为什么T&B会那样一脸奸笑非要讲出林北施的名字。也明白过来，为什么林北施会没朋友…他这么坏的脾气，怎么受的了被人这样耻笑，或许他的坏脾气也不是天生的，在嘲笑声中长大，想不变暴力都难…
可是这个词也有自称其父的意味，类似于普通话里的“你爹我”，别人每叫一次他的名字就像是在说“你爹我xxx”。
他的父母…为什么会给他起一个这样恶毒的名字？
有些创伤可以言说，可以被所有人共情。例如恶劣的家庭、残病的身体。但有些创伤是不被理解的，别人只会不以为意地说：“嗨，不就是个名字吗。”
他甚至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
卢一是个敏感且善于调换身份去共情的人，也是因为如此，他总能轻易猜到对方的心思。以前他会把这些当作操纵对方的提线，而此刻，对林北施，他只有感同身受的难受。
卢一走进厨房，林北施正在切苹果。
“看完了？”
“嗯…”卢一从背后抱着他，安静地想着：他肯定也试过很多方法，跟他们讲道理、跟老师投诉，或者自己去户政处改名字…可想而知都失败了。
也许…看似无坚不摧的林北施也偷偷哭过很多次？
跟家人讲应该也没用吧？如果家人有一点点在乎他的感受，也不会让他背着这个名字逃到千里之外。
卢一不自觉伸手拍了拍林北施的腹部，又拍了拍胸口。
——幸好，你够结实，可以用拳头教他们收声。
“喂…现在不该是温馨的安慰时间吗？你这样动手动脚不合适吧？”
卢一正思考着怎么哄哄他，没想到反而先被他逗笑了。
“安慰？为什么要安慰？林北施～我很自私的。我才不管这个名字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是这个名字，以及它附带的连锁效应，才铸成了现在的你——从上到下，从外…到内，都让我喜欢得不得了的林北施。”
既然他都说自己动手动脚了，顺着话语里的字句，卢一也干脆肆意妄为起来。
“你要是难过呢…就憋着。反正…在我眼里，所有导向你走来我身边的因素，无论是刺伤你的荆棘还是砸痛你的碎石，都化作了把我们紧紧缠在一起的绳索和…星星。”
“就只是…星星？它不配拥有一段腻死人的形容吗？”
“要用看的。”
卢一侧头靠在林北施肩上，一转过脸就刚好对上眼神。
“化作我眼里，只有看到你时，才会闪烁的星星。”
他眨了眨眼，说得娓娓动听，然后浅浅亲吻了对方的嘴唇。
说是不需要安慰，却用他自己的辩证法为林北施一点点抚平伤口，并告诉林北施——都过去了。
林北施发自内心地说：“老婆…谢谢你。”
那番话，远比一万句不走心的“别难过啦、别伤心啦”受用。
“不客气。”卢一骄傲地扬起嘴角，欣然接受。
“不过…手能不能别再往下了？”
“啊？”卢一的表情转瞬变作惊讶。这还是第一次林北施平静地拒绝，而不是“欲拒还迎”。
林北施指着锅里咕嘟冒着大泡的水说道：“再不把食材放进去，水都要煮干了。”
“一定要现在煮吗…”
“是啊，而且你必须喝光。”
“我喝？甜的？”卢一看到苹果、马蹄这些食材，露出嫌弃的表情。
“我会少放糖啦。喝第一杯酒时你的脸就红了，不知道是不是乙醇代谢不良。这样对肝脏很不好的，得赶快喝点解酒汤帮助代谢。”
“啊～可是我不想喝甜的…不如试试用别的方法帮助代谢啊？”
“解酒药？那些西药吃多会有副作用吧？”
“拜托～你当然是中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