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的准备工作,财叔都做足了。教林北施在脚底抹明矾隔热,又亲自给浸过草药水的鞭子涂上油脂使其软滑。但实际执行的时候,总归是要发泄一下心中怨气的。规矩是抽后背,如果抽后脑勺或关节会太明显,于是财叔便铆足了劲照着一处抽,抽得他皮开肉绽。
一鞭、两鞭、三鞭…每一声鞭响,林胜坤都跟着心头一拧。林北施戴着象征恶鬼的面具,站在祭台下的林胜坤看不出他的状态,但能看到财叔的表情逐渐狰狞。林胜坤紧张得直擦汗,甚至在某一个瞬间,还短暂地后悔过自己曾经的选择。
二十一鞭抽完,林北施迈着沉重的脚步很慢很慢走下台阶,踩在地面的一瞬间,才终于可以放松神经,倒在了父亲肩头,低声说:“我没摔下来。”
众人开始欢呼庆贺,黑、白、红、金四头狮子舞上前来环绕着他们,鞭炮声也同时响彻云霄。
预先安排的医护赶忙拨开人群,上前把他扶到了医疗车里。
林胜坤跟着上了医疗车,站在担架床边,躬身帮儿子揭下了面具。
他脸色惨白,连嘴唇都被咬出血了,林胜坤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尽管他自己打起儿子来也挺狠的,但每次看他受伤时的心疼也都是真的。
“多少年都没见过真打的了。”处理伤口的医生皱着眉说道。
此类仪式并不少见,但多半只是象征性的抽几鞭子,一般情况下只是红肿、破皮,并且很快就会恢复。就算有意外,也是因为挨鞭子的人怕痛躲闪,从高台上摔下,或是被追着抽而误伤。像这样没躲没逃,硬生生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医生也只从老前辈嘴里听说过。
这位外科医生不是林家的家庭医生,但是比其他两位见林北施的次数加起来还要多。林北施不怎么生病,只在每年一次的体检时跟他们见面,但他见外科医生可就是三天两头了。医生也算是看着林北施长大的,虽然知道他皮实抗造,但还是难免会有不忍。
林胜坤很清楚,自己才是所有事的源头,但他不可能承认自己错了。暗自叹息一声,便把矛盾引向别处:“在打他那一巴掌的时候,你想过会有这种下场吗?”
林北施原本趴在担架床上,脸是朝着右边的,听到这话,艰难地仰起头转到另一边,后脑勺对着林胜坤答道:“又不痛。”
说不痛也只是嘴硬罢了,但即使再痛几倍他也一点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那一巴掌该扇还得扇。要不是看在财叔扶持父亲多年的份上,林北施真想直接x了他。毕竟现在是在台湾这个连biubiubiu都默许存在的省份,他可从没想过要收敛。
“不痛才怪…”医生先说话了。
林胜坤看着他死死抓紧床沿的双手,也只能无奈摇摇头,“你确实是不分轻重。公司里五成都是混混,那些人向来嘴臭,你难道不知道吗?不过是调侃两句罢了,你就非要在这么重要的时候惹恼财叔吗?”
“调侃?罢了?他们平时也会这样调侃太太和姐姐么?”如果是的话,林北施就有更充分的理由动手了。
“他们敢!”
“那凭什么就敢调侃他?”
“这完全是两码事。财叔说的那个阿芬,就是他自己的老情人,他不照样调侃?”
“爸!”林北施突然大声,医生被他吓得一抖,手上的镊子不小心刺到肉里。
林北施自己也疼得一哆嗦,却不顾医生护士的阻拦,挣扎着要爬起来与父亲对峙:“你把他跟那些人归为一类吗!”
“大吼大叫地干什么!”
显然在此刻跟他进行这些无谓的争执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林胜坤也只好否认道,“没有,没有!行了吧!”
林胜坤昨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顺着他,是怕他在仪式上胡作非为,也是因为林胜坤很清楚,这婚结不成。傻小子只知道台湾同性婚姻合法,却不知道跨地区婚姻必须先在内地合法结婚,才能在台湾登记,内地不可能给出这种证明,所以即使台湾合法,也都是白搭。
医疗车行至医院,直到看着担架床被推进手术间,林胜坤才自言自语般叹息道:“这么暴躁,真不知道是谁亲生的…”
……
检查、缝针后,医生给他打了消炎镇痛的针,林北施睡到第二天,才被特殊的提示音唤醒。
他立马爬起来拨打了卢一的电话,伤口扯得阵阵刺痛也全然不顾。
“早啊,补完觉啦?”
“早啊,老婆你…你怎么也起这么早?”林北施问得婉转。
“我…我今天要去拜年。”卢一答道。
“拜年?去哪里拜年啊?”
“就是…就是假装陈静的男朋友,去她家拜年…可以吗?”卢一没底气地问道。
gay蜜绝对是单身女性应付家长催婚的不二之选,再加上卢一外貌出众又不娘,所以每年都会有几次这样的帮忙邀约,扮男友这业务卢一早已驾轻就熟。昨晚陈静支支吾吾问他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现在林北施打来电话,他才想起自己还没问过这个爱生气的男朋友意见。
“……”
“我就上去坐坐,很快就走。”
林北施拿手机查看着员工资料,陈静家的地址与刚刚收到的汽车定位一致。他没有撒谎。
换做是别的什么人,林北施都不可能答应,也就只有知根知底的陈静,可以勉强接受。
“那…一个小时。我过一小时给你打电话。”
“嗯,好。”
陈静看着卢一,很是疑惑。上次夜店见到时,感觉林北施很小心翼翼,深怕惹卢一不悦,这次见到时,卢一也给她同样的感觉。两个人看起来都很珍视对方,又都谨小慎微地逢迎着对方,不似其他恋人般轻松自在。
卢一讲完电话,走到后备箱拿了礼物,回头见陈静还在走神:“怎么了?发什么呆呀?”
“哦哦…就是、就是觉得你有点奇怪。”陈静没有隐瞒。
“我…穿得不对吗?”卢一低头审视自己一番。中长黑灰粗呢大衣,米色手织毛衣,深色牛仔长裤搭配工装靴——沉稳又不失活力,还能适度展现居家气息,经典见家长穿搭。
“不是不是,你穿得非常棒。我是说…你跟他说话的感觉…你…怕他吗?”
突然被这么一问,卢一有些始料不及,“…是有点。”
“为什么?他很喜欢你的,我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你在怕什么?”
卢一笑了笑,难为情道:“我要是说怕他跟我分手,会不会显得很肉麻?”
“怎么可能…”
说话间,两人已经上了楼。
陈静打开门,看到眼前的一幕,卢一也小小地震惊了一下。
陈静家的催婚氛围不是一般的浓烈,除了父母,还有坐满一屋子的七大姑八大姨。这阵势,扮男友多年的卢一也是头一次见。
他家亲戚有些拿架子,父母没说什么话,倒是亲戚们一直问东问西,一下质疑卢一是不是她租来的,一下又置疑卢一的衣服手表是不是租来的。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有一直打听卢一的工作、收入、家里情况如何。除了母亲生病和夜店的事,其他卢一都一五一十地回答了,最后还看了银行流水才肯相信,他们口中“以为嫁不出去”的陈静真的找了个让他们都眼红的男朋友。
一番你来我往,卢一也差不多看明白了。陈静的父亲是工人,母亲是家庭主妇,一辈子勤勤恳恳没赚很多钱也没见很大世面,正是众亲戚口中的“穷亲戚”。从陈静考上D大开始,被众亲戚用来找自信的穷亲戚便有了超越他们的地方,到现在陈静靠自己买了车、请父母出国旅游,还给家里换了全套最新款的家电…这些都让他们不平衡。
卢一感觉,其实他们催婚也不是真的希望陈静能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只是变着法儿地挑刺…
陈静一家三口,好像习惯了这样的揶揄嘲讽,都跟没事人似的继续跟他们说笑。
难怪林北施那样无视她都无所谓,胡海那样骚扰她也不发火,原来早都习惯了啊…卢一无奈地叹了口气。
陈静这个当事人还心不在焉的,一会儿就看一眼手机。才半小时,就开始给卢一使眼色,卢一专注于跟她的亲戚们和颜悦色打嘴仗没功夫看她,陈静只好推了推他胳膊提醒。
“女孩就该有女孩的样子,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矜持?”说话的是她大姑父,他可算是又找到由头教训陈静了。
“是啊,你爸妈给你起名陈静,就是想要你文文静静的,可是你看看自己现在这样儿,毛毛躁躁有失体统。”大姑妈也附和道。
陈静的母亲陪着笑脸解释:“这孩子平时不这样,一直挺文静的…”
“也不知道人小卢看上她什么…我们家真真不知道比她强多少倍。”陈静的二姑妈也跟着贬低了一句,说完还看向卢一。
卢一头顶飘来一群乌鸦,等乌鸦飘远后,他才压制住内心的无语问道:“是吗?强在哪儿?具体说说?”
二姑妈还真就挪了个位置坐到卢一身边来,“我们家真真呐,不仅长得漂亮会打扮,还去英国留学了两年,现在在五百强公司担任要职。”
“噢…这么优秀啊,那她应该有男朋友了吧?”
“没呢。那孩子眼光高,就喜欢帅哥。”说这话还冲卢一使眼色。
“陈静也是,眼光特别高。刚开始倾慕她的时候,她理都不理我,一心只想着工作,我就跟在她身后默默关注了她两年,约了她几十次,她才勉强赏脸吃顿饭,后来又追了她半年,这才终于答应在一起。”
卢一拒绝了二姑妈的硬广推销,并呈上了一本现编的恋爱流水账。
“啊…是、是啊。”陈静支支吾吾应和道。这故事线,陈静想都不敢想。
“小卢啊,我看你什么都好,就是眼神不好。”二姑妈当下就拉长了脸。
“你不是还有事吗?该回去了吧?”陈静确实是习惯了这些亲戚们的酸言酸语,但卢一是自己请来帮忙的朋友,现在也要被这样对待,陈静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卢一撑起眉毛瞅着她,心说你倒是把理由编好再说我有事啊亲。
“没什么要紧事儿,我还等着二姑妈把她家真真叫过来看看呢。说真的,比陈静还漂亮的,我只在电视上看过,除了迪…”
“吃水果!”陈静拿起一块橙子就往他嘴里塞,然后十分尴尬地看着他悄悄说道:“戏过了大哥,太夸张了…”
“没关系,美丑是很主观的东西。我这是在给他们洗脑。”卢一说道。
陈静的手机又响了,这次她直接打开微信给卢一看,是林北施发来的:你好自为之!
再往上滑,还有一大串消息:他就上去一小时;55;50;45…
“呃…”
陈静垂头丧气地说:“我完了…”
匆忙编了个“视屏会议”的理由,卢一就跟他们道别了。
陈静也以“我送送他”也理由,逃出来喘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