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昨晚头发淋湿没来得及擦干，林北施好像有点感冒了，声音听着哑哑的。

其实大少爷也不是身体好到百毒不侵，只是没“淋过雨”罢了。

昨晚都是林北施照顾自己，自己却跟个傻子似的待在那，完全没有关心过他。

纠结于身份地位的悬殊，矫情地认为煲一碗汤会彰显臣服之姿，却心安理得地单方面享受着对方给予的一切，似乎有些不知好歹了…

卢一自释笑了笑，打开手机搜索什么食材煲汤能驱寒，然后根据菜谱下单了食材。

待会儿把汤炖上，等林北施一醒来就能闻到香味，他肯定会满眼欢喜地抱着自己说“老婆真好”吧？从一开始反感这个称呼，到慢慢习惯，再到现在，竟总是期待听到林北施这样上扬着尾音叫自己。

林北施洗完澡出来，直接在衣帽间换好了外出的衣服。

一晚没睡，他是要去哪？卢一定定看着他，手收到身后，偷偷熄灭一直关注着的外卖实时定位页面。

林北施神态自若地笑笑，说后续工作量会陡增，公司要招人，还在另一栋写字楼租下两层来做新办公室。今天刚好是搬办公室的日子，他不喜欢外人动他东西，所以必须亲自过去。最后还告诉卢一，今天会晚回家。

林北施几乎每天都会老实交代自己的行程，工作内容也会捡重要的提一提。原本是给足安全感的做法，但今天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让卢一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心再度翻起巨浪。

林北施出门后，卢一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

今天刚好要搬办公室…今天…也刚好是暂定在iMui的告别演出。

演完这一场，他们就会动身去C市录制乐队综艺的预热视频。过完农历新年会正式入营，开始为期三个月的不间断录制。

——颜羚早前发过消息给卢一，并邀请他今天来店里看表演，结束后一起聚餐。

卢一迟疑走到衣帽间，很慢很慢，输入密码，打开了保险柜。咔嗒一声响，他迅速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念：林北施…你不是一个阳奉阴违的人，对吧。

深呼吸，缓缓睁开眼。

保险柜里的东西都快被卖光了，这些东西要是放在以前，他会很在乎，但现在他只在乎那个盒子。

卢一不想让林北施知道自己怀疑过他，所以没有拿起盒子，只是很小心地把手伸到保险柜里，清轻打开盒子，盯着看了几秒，又立刻关上，没有挪动毫厘。

那支被修复好，并缀以螺钿掩盖伤痕的鼓棒还在。

林北施他…应该真的是去公司了吧。

……

卢一趟到床上，听见门铃响，却不想去签收那箱东西。

恍恍惚惚没怎么睡着，直到天黑。林北施如出门前所说的那样，还没有回来。

起床洗漱收拾，特意穿了林北施的衣服，出发去往iMui。

他跟自己说，鼓棒还在，不应该对林北施妄加揣测的。但…对于没把握的事，他总是难自控地想要重复确认，以求心安。

……

今天店里的人异常多。暂定势不可挡，“收拾收拾准备升咖”的消息被大肆传播。所以很多老粉和看到营销号宣传的新粉，都赶来给他们捧场。

表面看上去，铺天盖地的宣传就是综艺节目的惯常预热手段。

但卢一了解这一行。

暂定不是里面知名度最高的，也没有能跟明星搭上边的绯闻，更不是一出场就能引起激烈讨论的“视觉系摇滚”。拿他们作为主要宣传对象，且控评负面评论的做法，完全达不到投入小、收益大的效果，根本不是电视台的风格。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有人在捧。

至于这个人是谁…也许待会儿就会有答案。

卢一挤过人群，走到吧台边坐下。这个位置刚刚好，林北施向这边走过来，会先看到自己，那么…接下来他是会偷偷走掉还是直接摊牌呢？卢一想知道。

阿捷看到卢一的一瞬，露出了不该有的诧异。但只诧异了一秒，便神色如常地问道：“怎么今天有空来这儿了？”

“这是在寒暄吗？你跟我不熟啊？”

阿捷撇撇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在心里做了会儿斗争，而后把刚做好的玛格丽特推到卢一面前。

“我今天想喝精酿来着。”

“喝什么精酿，就像以前那样，先来个玛格丽特打底，再尝尝其他新东西不好么？”

“莫名其妙…不要，给我开。”卢一把酒推了回去。

阿捷也只好把酒倒掉，给他开了精酿。

卢一心不在焉喝了一口，就开始左顾右盼。

本应该忙得脚不沾地的阿捷，却跟被粘在卢一跟前似的，一步都不挪地儿。

“哎，听说刘轩要造反呐？”

“造谁的反？”

“你是大股东，当然是造你的反啊…”

“又来了…”卢一想说自己是个狗屁大股东，但想想又觉得这么说语气太重，阿捷肯定会察觉不对劲而追问。这些事与阿捷无关，知道太多只会给他徒增负担。于是笑着打哈哈：“阿捷，捷哥…你就别取笑我了。”

“没取笑你，”阿捷摇摇头，“跟你说认真的。刘轩明里暗里使绊子，把你带来的人差不多都挤走了，你的抽成应该少了很多吧？”

“嗯…七七八八加起来，总数跟之前拿到手的钱差不多。”

“啧啧啧…他下手真黑。”阿捷一脸嫌弃地继续说道，“而且他找来的人是真不行。高矮胖瘦我就当是各花入各眼吧，但再怎么着站门口那一排得整整齐齐吧？”

说着还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酒柜：“你看我这酒，按价格排，按类型排，按瓶子颜色排都行，但不能茅台旁边放勾兑干红，干红旁边又摆个蜡笔小新手办吧？”

卢一进门时确实看到了，只是他心事重重也没顾得上多思量。现在听阿捷这么一形容，还真能一个个对上号了。

卢一大笑着说：“你这形容…也太精准了吧。”

“还笑，我都担心他是要故意搞垮夜店。”

“不至于吧。”

“不至于？呵呵…你啊，赶紧收收心把工作抓起来吧。不然年后的租金有你愁的。”

阿捷这一提醒，倒真是让卢一打了个寒颤。据他了解，iMui账上的钱并不多，年前分完红就没剩多少了。最初入股时卢一拿的是干股，没操心过租金的事，现在股份持有量他占了大头，租金支出肯定也得占大头，林南君那边，定是不会再给自己一点甜头了。照上期的分红来算，还要投钱进去交房租的话，别说赚了，自己一年到头还得亏钱。

本想着拿了去年的总分红，能再投点生意，缩小一些和林北施之间的距离。可这么看下来，林北施如日中天的同时，自己正急速下沉、暗淡。

卢一长长叹息一声，却还是扬起嘴角，对阿捷笑着说：“没事儿，我会想办法的。”

一位与阿捷相熟的客人向他打招呼，显然是有聊两句的想法。阿捷让另一名调酒师帮忙招呼着，自己则继续与卢一闲聊。

一会儿说谁谁看着时髦其实喜欢听土摇，一会儿说谁谁的孩子不是亲生的他自己却不知道…总之就是东扯西拉，卢一只要有东张西望的举动，阿捷就立马发出点什么动静。

早上刚对沈少青用过这招的卢一，自然明白阿捷是故意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想让自己看到什么。

阿捷每天都会被迫知道许多。或许以前常常坐在这里的林北施，早就跟他打听过一个玩爵士鼓的男孩；或许自己那次上台打鼓时，他就清楚自己在玩什么花样；或许…他早就知道今天林北施会来…

再联想到圣诞节那天，阿捷要自己“好好表现”的奇怪举动，不难猜到，他比所有人都早知道颜鹿就是那个男孩。

在阿捷从卢一耳边变出一枚硬币的时候，卢一终于忍不了了：“油得脚底打滑了大哥…”

阿捷白了他一眼。

“阿捷…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要是实在想不出招就算了吧，该面对的早晚都得面对。”

阿捷叹了口气道：“行吧。我再说最后一件事。”

“你说。”

“我有位哲学家朋友，姓卢的。”

阿捷又拿自己打趣，卢一没好气地“嘁”了一声。

“好好听讲。”阿捷突然严肃起来，“很久之前的某一天，我在后巷摸鱼，正巧听到他在给一个男孩上课。那男孩哭得很可怜，他却非常不耐烦地说，‘不知道即不存在，你不偷翻我手机、不跟着我过来，就什么事都没有。非要撞破了让自己难堪，你是不是蠢？’

那时候我还在心里暗骂‘这人真是坏透了’。但现在想来，那句话…说得也没什么不对。”

卢一套用阿捷的句式：“我有位医生朋友，姓秦的。不过，他是真医生。”自嘲笑了笑又接着说道，“他曾经…无可奈何地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医者不能自医，再正常不过了’。道理么…说出来容易，但事情真要发生在自己身上，还真是…蛮难执行的。”

“确定要过去么？自找难堪真挺蠢的。”

卢一沉默的看了看硬币，然后抬手转动了它，字——去，徽章——不去。同时，也代表着蠢与不蠢。

两人专注地盯着桌上的硬币从旋转到翻舞。

没等结果显现，卢一便一掌按下硬币，他已经有答案了。

“我本来就是个蠢人，又坏又蠢…但活该。”说罢便站起身。

“……”阿捷只是看着他，不再干涉阻止。

“我尽量不让自己太难堪，”卢一对阿捷笑笑，“要是又打起来，你还是会帮我的噢？”

“废话，”阿捷也无奈笑笑，拿起吧台下那支巨重的水烟壶给卢一看，并告诉他林北施的位置：“A7、8、9，刘轩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