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怒蛟掏出利器,也并不躲闪,仿佛在期待着他奋力捅下这一刀,给自己一个痛快。怒蛟看疯子一样的眼神几番落在逐日脸上,数度没能下得去手,最终将匕首收了回去,嘴里骂了句娘怒道:“你踏马到底什么毛病?”
逐日苦笑着坐到了床边,痛苦地抓着头:“我不知道,你不是我师父吗?救救我!救救我…”
怒蛟芝麻那么点大的良善之心,早被怒火焚烧殆尽,他一脚踹开了逐日道:“滚出去,要死死外面。”
逐日麻木地敞开四肢霸占了大半张床道:“我不走,这间房是我的。”
怒蛟气得也躺了下来分毫不让:“凭什么要让你舒舒服服地睡一晚,现在这间房是我的了。”
两人又因为争一张床厮打起来,平日里逐日自然不是怒蛟的对手,但如今怒蛟内伤未好,外伤又被人雪上加霜,自然不是逐日的对手,没多少回合就被镇压下来,逐日将他抵在床边,喘着粗气看着怒蛟,因为挣扎,怒蛟背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他虽然一声不吭,但紧绷的身体和沁出的热汗足以证明他其实很疼,逐日见着血有些恍惚,又忍不住埋头舔了舔,怒蛟一身的鸡皮疙瘩都快掉下来了,他气得破口大骂:“你是畜生吗!”
哪知道逐日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回到:“我不知道……”
逐日,或者说薛燃犀其实早已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残留着做人的那部分心性,他如此藐视死亡,又如此渴求鲜血,什么伦理纲常,他刚才竟然对他的老师生出了更加可怖的想法…他人高马大,武艺高强,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魔教长老,但又脆弱得无以复加,怒蛟只质问一句,他又禁不住泪流满面。他就好像一面四分五裂的镜子,所有矛盾的特质都在他身上,而他本人又绝望又冷静,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疯狂,但渗出的迷茫又好像在笨拙地诉说他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找不到活的意义。怒蛟趁着空档将他推开,脸上有些惊怒不定,他努力回想他与逐日近年来的寥寥数面,都仍然想不起来有什么特别的。
怒蛟拔高了声音质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在重建枭血堡的时候,我见到了一个人。”薛燃犀摸了摸脸,水光潋滟的眼睛里已经布满了红血丝,他捏紧了拳头,脸上都是痛苦的表情,“她很像…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既已是故人何不忘了?”怒蛟瞪着逐日,显然没有他那些儿女情长的烦恼。
逐日苦笑:“事实上我早就想忘了她,但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甚至最近,她反复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怒蛟一想到自己遭的罪,火气便大了起来,恨不得把逐日削一顿,但他知道现在自己不是逐日的对手,动起手来占不到便宜。他口上毫不留情:“废物,就这点小事,难不成还要靠师父教你忘了她?”
这种事着实有些荒唐,逐日像个知错的孩子,低着头,回避他犀利的目光,声音也小了下去:“我知道我忘不了,所以看到师父的时候我就在想……师父能不能听一听我的故事,也许、也许说出来会好一些。”
只要不做那些恶心的事,怒蛟觉得怎样都好,他无所谓地挑眉:“那你可以开始说了。”
“真敷衍啊…”逐日笑着的脸渐渐凝固下来,期待的事情已经得到回应,但自己已经困于樊笼太久,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怒蛟等得渐露不耐,他又不是非要听!“不说就算了。”
逐日赶紧拉住了他的衣摆,有昔日认错讨巧的影子,怒蛟可耻地心软了一瞬。他本来只想脱困,但见逐日这般扭捏,怒蛟不禁好奇起这故人故事来,害自己受了这把罪,不弄明白这子丑寅卯就白搭了。
他凭着记忆在逐日身上摸出了止血散扔给逐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放松坐着。逐日自然上道,一边给怒蛟处理伤口一边娓娓道来:“自当年内乱后,我跟师父再次见面还是因为云澜剑,师父还记得那把剑吗?”
怒蛟自然记得云澜剑,当初赵长黎带他们上血重楼,就是为了在品剑大会上作乱,却没想到狂鲨直接折在了那一战。
不过他们是拿钱买凶的杀手,谁死了都不奇怪。
逐日道:“那师父可知道云澜剑如何来的?”
天下名剑,岂有不知道的道理?怒蛟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神匠邱成付诸心血的最后手笔,与应雪剑乃是对剑,听说神兵炼成时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所以双双上了神兵宝鉴榜,应雪剑排第三,云澜剑排第十。”
逐日摇了摇头,“我是说师父可知道,云澜剑如何到了柳成舟手里。”
怒蛟摇了摇头:“我记得你曾经去取剑,但是没能成功。”
当年应雪剑被邱成送给了青云派的祖师爷,而云澜剑送给了他的小姑子。邱成死后,应雪剑他们不敢觊觎,便明里暗里地争夺起云澜剑来,最后不知道姚金凤用了什么手笔,这把名剑下落不明,多年后才有人称在一个封闭偏僻的村落里似乎见过这把剑。
这个村落便是鸠乌山。
慕容献为了寻回名剑,便派了当时身为第一长老的逐日前去取剑。鸠乌山的村民十分落后荒蛮,根本不识得此剑,而逐日当年太过年轻气盛,只觉得应付这一群蛮子哪里需要他亲自前去,慕容献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也有些看轻了自己。
他只想快点了结回到血重楼,但没想到,李越吴得知了他们南下的消息,早已联合了云鹜山庄的杀手在此地埋伏。
进村时已经是夜半,家家户户都紧闭着房门,他们不便打扰村民,自觉地就近扎营,只派了四人轮流守夜,大家都有说有笑十分松懈,对迫近的危险丝毫不察,后半夜等逐日听到动静惊醒的时候,营地里已经死伤大半,他打了信号烟火召集剩余人手,但敌人扑得又凶又猛,个个都是顶尖的杀手,一整支队伍站着的很快就只剩下逐日一个人了,逐日拼死抵抗,奈何对人人多势众,他身中数刀,失去意识前他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没想到几个时辰后被暴雨淋醒了过来。
怒蛟只听说那次取剑血重楼伤亡惨重,却没想到竟惨重到只有逐日一人活了下来。
逐日当时意识混沌,几度昏迷,连动弹一下都费劲,真正记事的时候天已经放晴。
经过了一夜雨水的洗礼,地上并没有很夸张的血迹,而逐日就躺在这一堆尸体里,眼神空洞,对自己的失误追悔莫及。
很快,整个村子苏醒了,不知道是谁先发现了他们,发出一声刺耳的惊叫,随即整个村子如同沸腾的油锅,叽叽喳喳,聒噪不止,逐日很想呼救,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喘息。他依稀听到有人喊来了大祭司,沸腾的人群奇异地静止了,逐日没有听到那个祭司具体说了什么,但很快那些愚昧的村民拿了铲子、铁锹,驾来了牛车,他便明白这是要抛尸,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村民将同袍们的尸体像搬货一般甩到了牛车上码齐,而他自己也不能幸免,被砸上去时他几乎再度昏死过去,但也只是几乎。
然后他不知道被运到了哪里,那些人卖力地吆喝用铲子和铁锹挖出了一个大坑,将他们都扔了进去,最后拍拍屁股没事人一样说还要忙农活便散了。
逐日混在尸堆里靠着过人的毅力从尸坑里爬了出来,他咬牙撑着一一确认,数目不多不少,连守夜的人都留在了这里,除了他没有死透以外,没有一个活口,好一个干净利落。
逐日将他们身上代表身份的信物取下,用包裹装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村子,他亟需找个地方疗伤,可这里太偏僻了,除了这个村子,他不知道自己这副身体还能去哪里!等他死撑着走回扎营的地方,那里已经一片空旷,找不到他们曾经来过的痕迹,所有的物资都已经被瓜分干净。
人性本就贪婪。逐日苦笑,只是笑比哭还难看,至少没有搜尸洗劫,也算是给他的同伴们留了体面。
逐日已经没有时间去生气,他挨家挨户地敲着门,求着人救他,他可以给丰厚的报酬!只要能让他活下来。
但留守在家的妇孺见他浑身是血,或是一脸惊恐的害怕,或是一脸残忍的冷漠,统统将他拒之门外。他一路走一路求,已经不知道碰了多少次壁,血好像流不尽一般,蜿蜒描绘着他走过的路,绝望一点一点充斥了逐日,他越走越偏僻,最终实在是走不动了,在一户小院门口停了下来。他明明应该试一试,却被太多的拒绝捂实了嘴,失了开口的勇气,只能靠着门静静地看自己的血越淌越多,体温越来越凉,缥缈地想着自己弄脏了地方,这户人打扫起来应该很费劲,说不定还会骂他……
门突然打开了,逐日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好在开门的人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清脆悦耳的声音就像被风吹得叮叮作响的风铃,撞击着逐日的心口,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你受了好重的伤啊…”逐日艰难地侧头,只看到姑娘略有些俏皮的笑容,“不过遇到我你走大运了,我会一点医术哦。”
逐日再次恢复意识时,是在三天后了,那个姑娘说自己叫晏小月,大家都叫她月儿,她左脸有一个甜美的梨涡,让人觉得她总是笑着。她在锅炉边舂着药,圆圆的鼻尖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应是被炉火熏的,笑起来的梨涡简直要把人沁化了,逐日就那么呆呆地望着她。
月儿被逐日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放下了药草道:“你的伤都是刀伤,我已经包扎处理好了,只需要静养些时日便可恢复如初。”
月儿并没有询问他来鸠乌山的目的,也没有问他经历了什么,她每日要做的便是采药、再将采来的药分门别类地处理,一些存起来,一些熬制成药品。许是她每天都与这些药草为伍,身上便有股淡淡的好闻的药草味,让人静神安心。
逐日渐渐地好转起来,能下地以后,为了减轻月儿的负担,便自告奋勇去砍柴,月儿板着脸训斥他,他也不当回事,他这一去,不仅带回来了柴火,还带回来了几只野兔,月儿甚至赌气不跟他说话,但背地里又杀了一只兔子给他进补。
他喜欢这样悠闲纯粹的生活。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抓来的小动物被月儿挑着豢养起来,挨个都取了名字,就好像在养宠物,这对逐日来说很新鲜,虽然他看不出每只兔子的区别,但为了看到月儿纯粹的笑容,每次上山他都乐此不疲地去抓小动物。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逐日的伤也慢慢好了起来,月儿的住处虽然偏僻但并不是与世隔绝,到了月末,月儿告诉他村里的大祭司要按例拜访,逐日想起那些村民对大祭司的盲目崇拜,皱了皱眉头。
那一天很快便来了,他躲在暗处看不清古怪面具下那个大祭司的脸,只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暴露,那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目光让他浑身不舒服。
自那以后,他借住在月儿家里的事儿便在村子里传开了。
月儿生得好看,人又善良,还未婚配,喜欢她的青壮年不在少数,月儿的双亲正值祭祖在山上守墓,一直也不在家,起先他并不知道,等意识到时,流言已经传得分外离谱了,说月儿水性杨花,招蜂引蝶无数,家里养了野男人不够,还要招着外面的,是个十足的□□、臭女表子。又说他耍泼皮赖着不走,分明是对月儿见色起意,表面上装得像个正人君子,背地里早就跟这□□无媒苟且,简直是大逆不道!
但最可笑的是,他们一边骂月儿是yin妇,一边又发了疯似地,一股脑儿都找上月儿,劝她‘回头是岸’,说自己怎么也比那‘女干夫’强,不如投靠自己,定能让月儿一世无忧。
也许以往逐日可以若无其事地当一个看客,但那些人不仅口中狂妄,大放厥词,又恬不知耻地对月儿动手动脚,他实在没忍住动了手,若不是月儿哭着求情,他早已将那些人当场打死而不是只落了一身皮外伤了。
明明月儿的眼睛笑起来像月牙一样漂亮,浅浅的梨涡就像绽开的花一样明媚,她心里纯粹得只有那些药草,但因为这些莫须有的流言,她连笑起来都勉强,逐日束手无策,没有人愿意相信他的‘诡辩’,他一日不离开,就坐实了他们口中的‘奸情’,他不知道胸口被堵住无比烦闷又无处排解的感觉意味着什么,他摇摆不定,不想离开,却又知道离开是对月儿最好的保护。
直到血重楼送来了催问的密信,他才想起,他此行的目的是带回云澜剑。
逐日生平第一次这般抗拒慕容献的命令,可他想不明白是为什么,眼看着日子近了,若再不完成,他这个长老也没有颜面再回楼里了。逐日只能花更久的时间看着月儿忙碌的背影出神,试图抓住空气中这股淡淡的药草香,再期冀时间走得慢点,再慢点……
可这一天终究是要来的。
在一个晴日,逐日终于下定决心,忍痛拒绝了月儿的挽留,只身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