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一个知识超过了人类能够理解的极限，就会摧毁人类的理智。

所以每种神秘知识的传承都必须加以修饰，用浮夸或拗口的废话将真相隐藏起来，只有掌握了解开密码的钥匙才能窥见其真实。这是一种保护，对庸者的保护。

当然，八月一日不在此列。

所谓的“神明”其实是指“三次元”的人类，他们因各种原因降临在此，知晓这个世界的底层设定和未来的剧情，说是神明也不算夸张。

八月一日现在的身份是上野清士的养子，那么他的“奶奶”换算一下就等于上野清士的母亲，再结合上文可以得出上野清士的母亲的身份就是穿越者。

目前尚不可知这位穿越者是魂穿还是身穿，是从出生开始还是从中途开始，但她的遗骸会呈现如此惨状，已足以说明穿越者的特殊在死后依旧能够保留。

那么，这些特殊是否能够通过血缘传承？

现在回想起医生的那套”混血“理论，八月一日开始怀疑医生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一般人可不会将穿越者视为一个种族，毕竟大部分穿越者的身体都还是原住民的原装身体。

而E-1174并没有想那么多，它的思维简单而清晰，直接绕过了一大堆的谜语和阴谋，直击关键：

[天哪，上野先生的父亲是怎么……怎么下得了手的啊？]

[什么下手？]

八月一日的思路断了一下，便彻底接不上了。

[就是这一坨……我想我应该要礼貌一点，但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总之，总之这和人类真的没有生殖隔离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生前还是纯正的人类？]

讲到这里，八月一日突然想起来，既然“奶奶”曾是一个拥有社会身份的人类，就一定会留下存在的痕迹，他完全可以去问上野清士关于他母亲的事情，这是非常合理的。

“父亲，奶奶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回神社的路上，八月一日漫不经心地提出自己的问题，就像普通孩子会有的对长辈往事的好奇。

上野清士偏了偏头，并没有隐瞒的打算：

“我的母亲是个才华横溢的人，她来自大城市，在大学遇上了我的父亲，随后两人相爱，最后便有了我。”

“她是上一代清酒，是不是感觉很奇怪？其实，母亲比我父亲要厉害得多，曾是组织里最好的情报专家，清酒能维持今天的地位离不开她的努力。”

抛开组织的部分不谈，听上去这是个很普通的故事，E-1174也确定对方没有撒谎，只是没有说全。八月一日也因此确信，如果不直接一些，这个老狐狸会一直回避下去。

他必须承认，自己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已被彻底点燃，此时道路已走到尽头，他不愿就这样带着疑问离开，所以停下脚步，认真地对上野清士问道：

“我想知道，为什么奶奶最后会变成那个样子。”

“哦？”上野清士有些惊讶地看向八月一日，他的狐狸眼轻轻上挑，挤压出的笑纹在此情境下显得诡异而惊悚。

“我也很想告诉你，但很可惜，我们研究了几十年，采集了好几个相似的样本，依旧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相似的样本？”

“是的，组织曾在世界各地寻找与母亲相似的人，组织曾向他们抛出橄榄枝，活着成为组织的座上宾，或者被杀死成为样本。可惜，大部分都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

“如果你对他们有兴趣，我下次再带你去看看，虽然大部分已经成为了母亲的养料，但我们还是保留了他们的大脑与心脏标本，很漂亮的哦。”

上野清士用轻挑欢快的语气说着，仿佛在和孩子讲经典的睡前故事，用故事中坏人的悲惨结局教育孩子，再指引一个获得幸福结局的方向，鼓励他成为打倒坏人的勇者。

听起来非常温馨感人，如果这个故事不是□□就更好了。

上野清士也不在意八月一日会有什么反应，直接打开了回到书房的门，宣告今天的家庭教育课就此结束，一切与酒厂有关的事情都无法通过这一扇门。

八月一日下意识地回望，密道的灯光随着人类的离开一盏盏熄灭，黑暗也一点点蔓延到他的脚边，直至完全吞没身躯。

门外是明亮的房间，充满温暖亲情的世界。

他走进门内，深渊依旧紧抓着他的脚踝。

不曾离开。

（二）

那一晚八月一日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然而醒来后依旧什么也想不起来。据E-1174所说，当天晚上它又接受到了修正因子发来的信号，相比之前更为活跃，或许怪梦就是受此影响而来。

[宿主……如果上野先生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那位穿越者的心脏应该被存放在神社内，并且是抵御混乱因子的核心，那为什么她身体的其他部分会产生混乱因子？]

[我现在就锚定在你的心脏处，这很难不让我有所联想，他们是否已经有掌握系统的技术。]

E-1174在经历了昨晚的事情后，神经就一直紧绷着，脑内充满了恐怖的想象，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与宿主为敌。

组织的眼线无处不在，八月一日自被上野杏子救下后就一直在被监视，他们自以为的计划不过是他人棋盘的一部分，所有的努力只需一句话就能被轻易粉碎。

穿越者的存在早已不是秘密，不过是组织追求长生的小小垫脚石。

它现在完全可以和医生共情，知道太多真相，并不是一件好事。

[小真，你真的是……有点成长，但不多。]

与此相对的是，八月一日在经历了短暂的恐慌后，便逐渐恢复了平静，这其中还有E-1174一直保持着防御的功劳，但显然这个防御并没有保护到系统自己。

或许这就是上野清士能如此坦率交代秘密的原因？管它呢。

[别自己吓自己，父亲他也只是知道自己能知道的内容，真要细究，你就会发现这些都只是他的一面之词。]

八月一日边收拾自己，边和E-1174讲述着自己的见解。在他身旁，巫女们照常起床洗漱，为新一天的工作做准备，看起来与普通的巫女并没有任何不同。

新的工作服已经送来，他不需要再穿女装，也有了自己的新工作，那就是整理物资和清理仓库。

[你可别忘了，清酒除了负责地方基地的管理，还负责情报工作，他相当擅长用真话来编织谎言，我们是玩不过文字游戏的。]

榛名神社不仅是山区的神社，还是榛名山的神社，交通条件比一般的山要复杂得多，因此物资运输也更加困难，光是步行搬运就要耗费大量人力。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物资，组织的物资运输有其他的方式。

所以，除了新鲜食材和部分日用品，神社的其他物资都是按月采购，统一存放在仓库内，按需取用。

[就先说最大的漏洞，御法川崇。他是穿越者的特征再明显不过了，如果组织真的研究过好几个穿越者，他们不可能放过御法川，但他依旧还活得好好的。]

八月一日打开仓库，灰尘扑面而来，引得他咳嗽了好一阵，戴上口罩后才感觉好了一些。

仓库内充满了蜘蛛网和垃圾，显然是很久没有彻底清洁过，旧物品没用完就堆上新物品，陈年的垃圾也被死死掩埋，不见天日。幸好在E-1174的检测下，并没有发现老鼠窝和蟑螂窝，只需要赶走串门的小动物就可以了。

[还有，如果组织已经掌握了穿越者，他们应该是了解剧情的，为了组织的未来，我不信他们不会把红方掐死在摇篮里。而且，没道理只有组织发现了穿越者，红方一个也没有。]

在大致确认物品分类区域后，八月一日先将容易移动的纸箱和米袋一个个搬出仓库，让它们到外面见见阳光，杀杀菌。然后再将体积较大的旧冰箱旧空调一点点拖出来，和废品放到一起，等待约好的工人来回收。

至于不好暴晒的医疗用品，八月一日选择放在最后收拾。幸好巫女们不算懒，在存放物品的时候有好好分类和归纳，每个纸箱的重量都还在他的接受范围内，这就方便了他的工作。

[剧透也算超游行为的一部分，穿越者能够告知别人信息，别人不一定能承受得住，轻则失忆，重则疯狂，像医生这样还保留理智的存在几乎找不到第二个，我估计他离开了神社的保护，也会走向崩溃。]

除了共用物资外，仓库里还存放了许多个人用品，大多是以前的衣物和小时候的玩具。因为上野清士的开放思想，在神社长大的巫女们都上过学，仓库内也多了一项书籍类物品，从幼稚园到高中大学的所有作业、笔记和课外书都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这次整理的原因除了要给八月一日一个活干外，还为了腾出八月一日自己的私人储藏空间，这是新成员的权利。上野杏子似乎很可惜八月一日没有童年的记忆，不然她就可以按照记忆为八月一日买同款物品，然后填充进仓库里，作为一种纪念方式。

[清酒之所以被组织重视，是因为只有清酒能够掌握穿越者的知识，这些知识是有毒的，而清酒碰巧拥有抗性，能够延缓毒性的发作。]

[所以，组织或许知道并寻找过穿越者，那些样本也确实存在，但穿越者究竟是什么，有什么特征，有什么能力，基地内的人说不出，基地外的人也无法知晓。]

[现在我倒是挺喜欢世界意识的，至少在这方面祂一视同仁。]

八月一日搬完外层的东西后，走向仓库的最里侧，取出上野清士给的钥匙，打开了被尘封已久的木门。

木门后是上一代神职人员的物品，他们在新神主继位后就被遣散，唯一留下的痕迹都存放在此。同时，上一代神主及其伴侣的遗物也放在这里，自然是与组织无关的部分。

八月一日在接过这把钥匙后就明白了上野清士的意思，这让他们感到困惑，这是否有些太过急躁？昨天刚透露的谜题，今天就给了解谜的钥匙。

就好像，再不加快速度，就再也没机会了。

E-1174仔细排查了一遍，确定这里没有危险物品，也没有暗器毒药，稍微松了口气。它的恐慌还未散去，理智已被八月一日安抚，情感依旧澎湃。

[第三个架子，第二层第五个。]

八月一日顺着E-1174的指示走到架子前，发现这里放的大多是文件夹和相册，取出第五个物品，是一本厚重的相册，上面写着“上野真由理”的名字。

翻开封面，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女孩的照片，女孩穿着碎花和服，手中拿着一串冰糖葫芦，精致可爱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照片下写着一行字“苍月真由理，12岁摄”。

翻到下一页，女孩已经长大，穿着黑色的校服，头发被剪短，摆着酷酷的表情，看起来是叛逆期了。下边的文字写着“苍月真由理，15岁摄”。

看起来只是普通的成长记录，八月一日的直觉告诉他并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仅仅第三页，出现了改变。

照片上的女孩还是原来的样貌，穿着黑色的校服，头发被剪短，脸部被黑笔划花，这在日本象征着照片里的人已经死亡。

下边的字原本依旧是“苍月真由理，15岁摄”，名字部分也被黑笔划去，在下边用整齐的字迹写道：

【N-005 and E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