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娆说罢,眼睛状似不经意在两人之间转悠,就等着对方拿出手机来问她要号码。
然,除了女人满眼的忧愁,再无其他。
而跟着女人一起进来的男人把冯玉娆的一举一动全看在眼里,越看心里越突突的。此刻再也忍不住凑上前一步,盯着冯玉娆问道:“电话是个啥?喜儿啊,你当真不认得我们了?”
见冯玉娆没反应,半天得不到回应的男人一下拔高了嗓门,“冯喜儿,我是你爹冯宝山,你当真不认得了?”
这一声吆喝起,似乎把先前强装出来的好脾气也一下吼掉了。
压抑着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我告诉你冯喜儿,你别以为说些神神叨叨的疯话来忽悠老子,装疯卖傻就可以偷懒不用干活了,咋地,你是这段时日被人伺候惯了,想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翻身当大小姐了?老子告诉你冯喜儿,你生来就没这个命。你别跟老子装了你听见了吗?”
可不管冯宝山如何暴跳如雷,冯玉娆都稳稳坐在床上,无半分惧意。
主要是她也理解不了,若这个身体真是这对男女的孩子,他们既然都能花重金给她换零件,又怎么舍得这般对他疾言厉色?难道不怕给人吓出事吗?
迷雾一层覆盖一层,冯玉娆扒拉又扒拉,就是得不到答案!
可要说害怕,她冯玉娆也是不会害怕的。至少面上是不会害怕的。
因为在以往的探险经历中,即使遇到凶猛野生动物,心中万分惧怕,她面上也丝毫看不出破绽。
这是保命技能,常年下来便形成了本能反应。
可这样稳得眼皮都不眨一下的神态落在冯宝山眼里就真成了呆傻。后者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就像那煮熟了的菌子,瞬间蔫耷了下来,好似损失了什么比命还重要的东西转身出了屋门,嘴里碎碎念叨:“完了,完了,是真摔傻了。完了,十两银子没了。”
冯母却早已泪流满面。抬起袖子擦拭掉泪水,这才上前去收冯玉娆手中的碗筷,却发现冯玉娆一手死死扣着碗,另一手如铁一般紧握着筷子头。
想着冯玉娆一定是又被方才冯宝山发疯的样子再次吓到,心中更加悲戚,柔声道:“吃饱了,就休息吧,别说胡话了。”
……待屋里只剩下自己了,冯玉娆面上的神色才有变化。
方才她看冯宝山那个发疯的样子,并不是毫无准备。但凡冯宝山真敢对她动手,她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可现在看来,冯宝山方才那一出明显是为了试探她的。试探她什么?
冯玉娆抿了抿嘴,她觉得自己脑袋是真摔得不轻,不然怎么会越是关键时刻,脑子越是一片混沌,啥也想不了。
最后,她托着混沌的脑袋睡下了。
夜里,冯玉娆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叫冯喜儿,生在古代一个不知名的朝代,跟父辈居住在这座名叫远茗山的深山中,从出生起就没出过大山。
山中土地稀少,人口却多,粮食压根不够吃。
好在他们这里虽四面环山,但各种植被茂密生长,飞虫走兽数不胜数,平时有机遇还能抓到只把野味。
而每年的雨季期间,这山上的菌子便会成堆冒出。每到雨季时节,每日一大早远茗山的村民们便像是抢收一般,家里所有的劳动力都会背上小背篓,争先恐后朝山上出动去采菌子,倒也能自给自足。
只是冯家的日子比别家更不好过些。
因冯宝山时常对冯母非打即骂,冯母还曾被打得两次落胎,那之后便一直不孕。
直到前年冯喜儿十三岁时冯母才生下一个儿子,生小儿子后身体彻底虚空,更是每日药不离口。而小儿子又因先天不足,硬是两岁了还站不起来走路。
而冯宝山没啥能耐,是个十足的窝里横,一言不合就爱出手打人,好脚好手却好吃懒做,全家就靠冯喜儿像头牛一样的一个人撑着。
后来,冯喜儿在一次天不亮就进山采菌子的时候不小心滑落山坡,头部重创昏死过去......
翌日天亮,做了一晚上梦的冯玉娆精疲力竭地醒来,入目是破败杂乱且熟悉的屋子,冯玉娆一下子清醒过来,心中生出了怀疑……她下床在屋里翻找,但破旧的屋子除了可怜的破旧桌凳柜子,连镜子都没有一块,真是用一贫如洗来形容也不为过。
她不敢细想,甚至连鞋都忘了穿,径直冲向院子里的水井,对着照了许久。
井中人的脸陌生却又熟悉,这是一张不属于她冯玉娆的脸,但却和梦中冯喜儿的脸长得一模一样。
冯玉娆似被晴天霹雳,脑中“轰”地一声响,直接跌坐在地上。
若是让冯宝山看到此刻冯玉娆的样子,恐怕更加坐实她被摔傻了的事实。
良久,冯玉娆才喃喃出声:“我穿越了?穿在了这个叫做冯喜儿的人身上!”
怪不得......
怪不得她说自已明明从百米悬崖上掉下,怎么可能只是皮外伤!
怪不得那夫妻两个的怪异神色,尤其女人关切的神色并不像做戏。
所以:重病的娘,家暴的爹,两岁了还不能走路如同嗷嗷待哺的弟弟和破碎的家是真的。
而且根据前一天隐约听到的内容,她还有一个喝酒耍无赖甚至爬墙偷香的未婚夫!
冯玉娆此刻心里真是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这是什么天崩开局!
比起这种苦,冯玉娆甚至觉得摔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啊!
她是摔下去才穿越到这个冯喜儿身上的,那再摔一次她是不是可以回去?
反正这种穿越的戏码她是不喜欢的,谁爱要谁要,她要回去。
冯玉娆突然站起来,疯了一般跑出自家的破落院子,直往山顶上去。
这一路又下起了小雨,山里本就冷,风刮在脸上像是刀剐一般,不知后面是不是有人在追,呼喊声混杂着风声在耳边凛冽。
但冯玉娆皆充耳不闻,就连光着的脚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塘甚至是踩到刺上,冯玉娆也似感觉不到痛,归心似箭往山顶上爬。
她就这样一直跑到悬崖边,活动的几块碎石被脚下的力道踩滑,哗啦啦就滚下了崖去。
冯玉娆也被碎石滑得一个趔趄,差点就往下摔了,她本能的稳住身形,也终于被几块碎石翻滚下去的声音惊醒了。
如果义无反顾的跳下去,就真的能回到原来各就各位吗?
就算真的能各就各位,那百米深崖下的自己还能如现在这般是鲜活的吗?
崖下被雾霾覆盖,根本看不到崖底。可就是这样的雾霾更让人心生恐惧。
冯玉娆坐在悬崖边,抱着双腿无所适从。
后来雨越下越大,冯玉娆最后是被冯宝山找回家的。回到家时身上缝补又缝补的粗布麻衣已经被淋湿透了。
她跑出去的时候冯母连忙在后面追喊,毕竟她从摔伤昏迷到醒来后就神神叨叨的说胡话,也不认人,冯母很担心她再出事。
只是冯母本就病怏怏的,奈何儿子又爬在后面哭着追喊,冯母只能放弃。
最后是冯宝山咒骂着追出去的。
没想人是回来了,却是失魂落魄的。冯母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紧皱了起来。
冯母正要上前询问走进院子一脸惊惶未消的冯宝山,却被冯宝山狠狠一把推搡在地。而后径直回了屋子。
冯母被推倒在地,却看清楚方才冯宝山除惊惶外还一副担心什么东西就要砸在手里的神情。
再看看冯玉娆那头关上的屋门,冯母恍惚一瞬,竟忘记了要站起来,就这样坐在湿答答的地上,潸然泪下。
而进到屋里的冯宝山一边皱着眉将湿衣服换下,一边眼珠子滴溜转,似在筹算着什么。
瞥一眼地上换下来的湿衣裳,尖圆的三角眼一动,便扯着嗓子朝外面边喊边不干不净咒骂着冯母。
待冯母进来,看她哭红的眼睛更是一阵厌烦,“臭婆娘,我还说你是死在外面进不来了哩。你是瞎子吗?没看到人回来衣裳都被淋湿了吗?”
冯母不敢吱声,乖乖去捡地上的衣服。哪知刚走了两步,冯宝山就一把扯过她,咒骂得更凶,“你个没点眼力见的臭婆娘,老子说的是我吗?老子说的是闺女,那么大个人浑身湿透了你看不到?”
说着一把将冯母搡出去两步接着骂道:“她才昏迷醒来,现在又淋成这样,你不赶紧去找衣裳给她换掉,是要等她受凉再次昏过去吗?还愣着干啥,还不快死过去!啊!”
看着冯母往冯玉娆房里去,冯宝山嫌弃地张口就往地上啐了一口:“这蠢笨如猪的娘们儿真是一眼也看不下去,凡事都要自己去操心,一点用没有。”
冯宝山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忽地如老鼠一般尖圆的三角眼一眯,也不顾外面还下着雨,拿下墙上挂着的斗笠蓑衣胡乱套上,边急冲冲出了门。
冯母出来倒水正好看到冯宝山的背影出了院子,她眼神暗淡了下,转身又回了房里,找来长针,端近油灯,和破布,帮冯玉娆打整脚底板戳进肉里去的刺和伤。
看着低头忙活的冯母,冯玉娆忽然开口:“你……就没有想过反抗吗?”
冯玉娆话音方落,坐在凳子上的人明显身影一顿,但却并未回应。
翌日,终于雨过天晴。
吃了午饭,其实就是一锅菌子汤和几个馒头。
趁着天气好,冯玉娆就把昨晚被雨水淋湿的衣裳收拾来井边打水洗,既然上天重新给了自己一条命,既然回不去了,那便留下来好好生活吧。
刚把衣裳洗好晾起来,破败院子里的宁静就被一阵喧闹的脚步声打乱了。冯玉娆嘴角向上弯了弯,等了一晚上,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