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鲤和飞鸢拉扯的时候,北镇抚司又来人了。俩人背着她上一旁嘀咕了半天,飞鸢回来告诉沈鲤牛不能拉回去了,得由她在帮忙照料几天。
这.....她觉得这也太叫人为难了,萧棠随地大小变,一会儿变老鼠,一会儿变水牛。他担心回去吓到他娘,那沈鲤还担心他露陷吓得自己爹娘。她想把这祸害甩开,拉着飞鸢也上一旁嘀咕道:
“段大哥,这不行的啊。你想办法带回去吧,你也说这不是大人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了。那您们肯定是应对的方法是不是,放我这实在不妥啊。万一大人再变成什么奇奇怪怪的样子,我们村子里人多,人来人往的吓到别人怎么办?而且大人现在这个情况,我也不知道怎么才好啊。”
飞鸢:“沈姑娘,实在抱歉。你看大人现在只跟你走,连夫人做的米糕也不管用了。我也想带他回去,可没办法大人不跟我走,只能托你照顾他几天。现下锦衣卫接到消息,陈意之近日又出现在京城了,我现在必需赶回北镇抚司去处置此事。”
沈鲤不想听他念叨苦楚,回头那头水牛眼巴巴的又跟着来了,把她绿色的衣摆当成青草,一口一口嚼得很是起劲。她嫌弃的拽回衣服,退得远远的,它又殷勤得跟上。
飞鸢有道:“沈姑娘,你别怕,大人没有恶意的。他这个病是这样,异相出来只要耗损完他的精力,异相就会慢慢退下去。你把大人带回去,不要让他乱走。这段时间不要给他吃任何东西,尤其是牛吃的草料,他就会好起来了。我回去禀告老爷就派人来接大人回去,劳烦你再照料他几天。”
沈鲤:“这......”
她好是为难,来催飞鸢的锦衣卫有点着急了,催了好几遍。飞鸢直接把麻绳塞进她的手中,跟着走就走了。
沈鲤牵着牛去追,人早就没影了,官道上就只剩下的她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没办法,她只能灰溜溜的把牛牵着去后山了。晚上栽完秧苗,她本来想偷偷栓在外面,可这两年京城地界也不太平,夜里还有偷牛的。要真的把牛弄丢了,可就闯大祸了。又只得把萧棠拉回家,和家里的老牛一起栓在牛棚里。
但飞鸢交代不要让他吃草,可现下正是阳春好时节,天气暖和,万物竞发。满地都是青草,牛本来就是要吃草的,沈鲤拦也拦不住,就把以前家里的马嚼子改大了,套在他的牛嘴上。
沈默收工回来,给辛苦耕种了一天的老牛加草料弄苞米吃,就看见她在牛栏里瞎鼓捣了。
“鲤鲤,你在干什么?你给牛套上马嚼子了,它怎么吃东西?”
沈鲤瞎话张口就来,“是这样的,爹爹。这牛野性难训,锦衣卫说饿它两天就老实了。我正想试试呢,这牛好发牛疯,您别靠近它,也别把马嚼子取下来啊。”
给牛套马嚼子,沈默还是第一次见,怪是稀奇,由得沈鲤去折腾。但她万万没想到,套了马嚼子还是出事了。
原因尽来春耕忙,沈默体谅家里的老牛拉犁幸苦。每天不仅特意要去割一担青草回家来喂,晚上还要单独加草料搀苞米。结果第三天老牛吃太多苞米,涨肚子下不了地了。
他看见牛圈里的萧棠就拉着他出去犁田了,有人看见他家有新牛了,过来打听。不出半天她家被朝廷赏牛的事传的全村都知道了,家里没牛的、牛老了病了的,都赶着来排队借呢。
沈鲤插秧累的倒头就睡,忙完家里的两亩水田,踏踏实实的睡了个懒觉。起来往牛棚一看,牛不见了.......不对,是萧棠不见了!
她着急忙慌的去找,村子里牛还有点多。这是农忙时节,都辛勤的在田地里劳作。她就只要趁着人家休息的时候,鬼鬼祟祟的跑去认。
但萧棠那头牛,她也没仔细看,这会儿就不大认得出来了。尤其是牛一多,怎么感觉都长一个样了。
正当要绝望的时候,沈鲤看见沈默和六扇门退休的老捕头在水湾里犁田。那拉犁的水牛好像有点眼熟,油光水滑的皮毛上滚满了黄泥,连牛鼻环都穿好了。又新又旧的,身型也比别的老牛威猛。
她猜大概就是萧棠,只是这会儿子笑不出来了。飞鸢把牛好好的交给她,现在她爹拉着人家来给她们家犁田,还穿了鼻环,叫锦衣卫知道这事非要扬了她家不可!
沈默看见她找来,蹲在田埂边还怪她说瞎话,笑道:
“鲤鲤,你听谁说的这牛野性难驯了。爹爹看挺好的,一早上给你于叔家拉了半亩水田,力气又大又听话。”
这......沈鲤哭笑不得,“是.....是吗?爹爹,您和于叔早上拉着这牛来犁田了?不是你们怎么把他弄来的,它可犟。”
沈默:“这有什么难的,牛你不拿竹条子赶它怎么会走。我今天早上拉出来,抽了两下子就听话了。这牛还年轻,以前应该是没拉过犁,犁田不是很熟练。不过多拉拉就习惯了,犁完这一会儿你于叔还要借去犁堵水湾的大田。”
水田里驾犁的于阳也笑道:“鲤鲤,这牛年轻力气大就是比老牛好用,攒劲!”
沈鲤站在岸边,望着萧棠勤劳的背影哭笑不得,尴尬的喊道:“于叔啊,这牛第一次拉犁,别.....别累着它。这虽然是衙门赏给咱们的牛,但还是朝廷的牛,人家随时都会来查看的。”
于阳搬起犁耙掉了个头,犁到沈鲤身边来,满口应道:“没事的,这牛年轻犁半天累不着的。犁完堵水湾的大田就放它去休息了。你回家去看看你婶子做好饭了没,去吃了来帮叔家插秧。”
乡下农忙时节,要赶春耕便是这样互相帮衬。沈鲤自是满口应下,看着萧棠一身牛劲的背影,想起飞鸢的话。觉得要消耗它的精力,饿着它还不如让它拉犁。这活苦又累,拉一天下来,牛腿都得打摆子,他指不定耗完牛劲自己一下又恢复了呢。
沈鲤打定主意,转身回家了,反正牛在她爹爹和于叔眼皮子底下也不会丢。于是萧棠就这么拉了一天的犁,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沈鲤才来牵。
夜里还是和她家的老牛一起栓在牛棚里,结合先前吃老鼠药的精力,沈鲤估摸着夜里指不定什么时候萧棠就回变回来了。他累了一天肯定会体力不支,得时刻看着。以防止他变回来了,不省人事被牛棚里的老牛和毛驴踩死。
所以夜里熄了灯,她根本不睡,支开小窗时刻观察牛棚的动静。到了子时末,丑时出,她的毛驴噗哧噗嗤的打起鼻息,踢踢踏踏的撂撅子,仿佛牛棚里闯进了什么东西一样。
沈鲤开门,悄悄溜去看,果然萧棠出现了。如她所料在半昏迷之中,不醒人事。
“大.....大人,您没事吧?”
她架起萧棠的胳膊,把人拖到牛棚外,以防小毛驴踩到他。
“你.....你说呢?”
萧棠撑起沉重的眼皮,半死不活的睨了她一眼,应该是对今日拉犁的精力十分不满。沈鲤扶他站起来,把他掉在地下的牛鼻环也捡了起来,揣在手里。一边扶着他进沈秋的房间,一边低声赔笑道:
“大人您别生气嘛,段大哥说只有耗完您的牛劲,异相才能退下。拉犁虽然辛苦,但是一举两得的。您看这下您不仅恢复了,还帮我们犁了半亩水田,我们的秧苗赶在芒种前都种完了呢。这是大功德一件呢,大人辛苦啦。”
萧棠:“哼!”
他也不知是还在生气还是不生气了,沈鲤把人弄进房间里,悄悄关上门。贴心的倒来水喂到嘴边,引擎道:
“大人,喝水。今夜您就不要再乱变了,明早我去通知段大哥让他来接您回府。”
萧棠拉了一天的犁,全身酸胀,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低头就着她手喝,理所应当的摊在炕上等她伺候。
夜深了,沈默和顾三金都睡了。怕惊醒他们,沈鲤悄悄打了盆冷水来。
“大人,您忍忍啊。我爹娘睡了,厨房不能生火了,就只能用冷水给您擦擦了。”
她绞好帕子坐到床边,很自然的就开始帮萧棠擦脸。他手脚酸胀得厉害不好动,配合的凑过脸来了。
沈鲤偷偷笑道,“大人,您好乖啊。”
擦完脸她又示意他解开衣服,给他擦擦背。萧棠有点不高兴,撇过头去似在表示抗议。但手还是老实的解开衣带,转过身去。
沈鲤把衣服扒下来,只见萧棠的肩膀都被枷担磨烂了,宽厚的背脊上印着一根又一根赤红的鞭印。
“天......这.....大人,您疼不疼啊?”
“本官又不是铜墙铁壁,怎么不疼。”
他埋怨道,这回沈鲤没笑话他了。拿着帕子轻轻的盖住磨烂的伤口软化血痂,又去找来药酒和伤药处理伤口。
冰凉的水滴在背上,顺脊骨流进腰窝里,浸湿柔软的绸裤。身后的人靠近,指腹像柔软的羽毛挠得萧棠有些痒痒,肩膀上得肌肉不由自主地颤了起来。
“大人您怕痒啊?”
“没.....没有......”
萧棠嘴硬道,感觉有股热气围拢过来,下意识地回头,正对上沈鲤似笑非笑的脸。
唇红齿白,肤色不似闺阁女儿那般白皙,被晒的有些黑却很健康。一看气血就很足,健康,大方,美丽。
在这女子崇尚细眉小眼,长颈削肩,以纤弱内敛含蓄为美的时代,他还没见过沈鲤这样的姑娘。身量比寻常男子都要高出半个脑袋,小臂上的肌肉线条流畅有棱有角,精气神十足,落落大方。
你看她,她也大大方方的看你,歪着脑袋呲着大白牙问:
“大人您怎么了?”
“没什么......”萧棠转过脑袋,吸吸鼻子,又闻到了洛神花混合着米糕的清香。想起她在轻烟楼吃米糕的样子,那是个跛脚方士给他家的方子,被当成给他治病的药,除了他之外从来没有人吃过。
那天晚上,他看她饿了,随手就指意给她吃了,她身上自此就有了那股特殊的洛神花清香。变成老鼠那夜,她靠近来其实他也闻到了,那时候还以为闻错了。今夜他神智很清晰又闻见了,那就是没有错了,也能解释他变成小白鼠傻乎乎的跟着她回家来了。
“沈.....沈姑娘.....”萧棠突然又喊了她一声,不由自主地吞咽了几下口水,好像发现了比米糕更诱人的东西。
“怎么了,大人?”上完药沈鲤挨着炕边坐下,掏出一只黑铁牛鼻环,认真道:“大人,您的牛鼻环,您的第一个牛鼻环。”
萧棠脸一黑,倏地往炕里挪了一下,离得沈鲤远的,好像她是什么瘟神一样十分的嫌弃她。
他又生气了,她厚这脸皮追过去,摆开牛鼻环轻轻扣在萧棠的鼻子上。他愣了一瞬,反应过来额整备要大发雷霆,手突然被沈鲤抓住,一根根掰开揉捏起来了。
“您今天辛苦了,我替我爹爹还有于叔谢谢您。明天早上卑职直接送您回北镇抚司吧,别在这再遭罪受了。您从来没赶过这样的重活,腿脚肯定要重几天的。回去之后,多用热水泡泡,让段大哥帮您捏捏揉揉,淤肿会散得更快。”
她说话得好温柔,像是在哄孩子一样,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眉眼带着盈盈笑意。像是顽皮小猫突然懂事了一样,萧棠心头一软。那双纤细削瘦的手指,灵活的绞着自己的手指帮他活动关节,疏解肿痛。
他看着想起前几天丑陋的老鼠爪子,干干瘦瘦的被她抓着才有她的手掌一般大。现在他是好好的人,一个成年的男子,手指修长如玉节。手掌比她大了一圈,手指轻轻一曲就把她的手指包在掌心里了。
双手交握,没有老鼠爪子的丑陋怪异冰凉。温热柔软,掌心里传着相同的温度,似他们一同抓住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萧棠心头一颤,不知道自己突然抓住了什么。那姑娘抬头看他,却未挣开他的手,倒是歪着脑袋问道:
“大人为什么抓着卑职的手,您喜欢我啊?”
萧棠:“.......”
沈鲤:“可是卑职不喜欢您哎,但是卑职现在可以让您牵一下,等卑职有喜欢的人后您可不能再这样抓着我的手了。”
萧棠脸一下更黑了,不说话主动撒开了手。可那姑娘又把他抓住了,笑道:
“大人,我娘说牵手是很美好的事。只有相互信任尊重的人,才会把手交到彼此的手中。卑职现在也是大人可以相信的人了,是不是?”
萧棠手酸,挣不开她的蛮劲,变扭的别过头,没想到这丫头竟还没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