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散书。
来者不显局促,大方道歉:“对不住,我不知道里面有人,我以为园长还没有回来。”
他俯身行礼,起身时露出俊秀的面容,月白长衫,头戴儒巾,打扮简单却又不失矜贵,浑身透着书卷气。
白宁杭总觉得面熟,似乎在哪里瞧见过。
男子的视线在归山繁身上短暂停留,他笑道:“白园长不记得我了?当日在赌坊内还碍了园长施展拳脚。”
他想起什么来,又行礼道:“在下姓游名芳,是幼稚园新聘请的教习。”
白宁杭记起这事,打趣道:“原来那日便是你的面试。”
游芳蹲下身捡拾书本:“前几日凛月大儒又欲招收新教习与职工,我听说了便报名前来,幸表现尚能入大儒眼,只录用我这一位,否则不一定能在此与园长相见。”
白宁杭问:“你所应聘的是何职位?”
游芳抱着一摞书摆放在书房最里面的书柜中。
“我无甚特长,唯有一样,统筹,算是比旁人要稍稍擅长。”游芳将书籍分门别类,“凛月大儒说教学工作表面简单,实则涉及事类诸多。”
“譬如教本的购买与印刷,教具的维护检修与补充、课程表的安排、教习与园生记录等等,我的职位便是负责统筹安排的教务司司长。”
游芳轻笑:“虽然目前只有我一人,但也是能为园长分忧了。”
白宁杭听完更是觉得肩上担子一轻,这些工作说难不难,但说简单却繁琐,耗人心力。
“凛月大儒另招收了一批教习,共计六名,这是名册。”
游芳将名册递给白宁杭。
趁她翻看的功夫,游芳继续说道:“这六名教习中共有两名是社会招收,其余四位是官属教习。”
“三名是生活教习,两名是妖文教习,一名是体术教习。”
“没有新招法术教习吗?”
游芳摇头:“没有,教导法术不太容易,没多少人愿意应聘这个岗位。”
“只能辛苦待春了。”
“在下觉得不辛苦。”绿衣藤妖不知何时迈入书房,向来顺滑的发丝居然翘起几根。
他走过来时,依稀听见他的喘息。
“不过百名弟子,教导起来无难事,只是一对一辅导的效率被拉低。”
“我才与杂货商验完货交款,园长终于回来了。”
闲待春附在白宁杭耳边低语:“园长平安无事就好。”
游芳垂眸。
归山繁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桌上的笔砚。
妖族祭典结束,园生们也继续回到幼稚园上学。
“阿巽,霸天!”
不远处,小马驹撒开脚丫子,风风火火地跑到小伙伴们的身边。
“我好想你们,本来很早之前就可以来幼稚园了,但是娘担心我,又让我在家里休息了好些日子。”
踏风不停地蹦蹦跳跳,仿佛是在家里憋坏了。
“踏风,你来啦!”
敏宝从踏风身后跳出来,“你再不来,我们都打算再去你家看望你了。”
多哩慢吞吞地也走了过来,恰好听见敏宝这句话,“又要去踏风家吗?我要去!”
好久没见面,趁着还未上课,五只幼崽凑在一块儿玩闹嬉戏,好不热闹。
不远处,三只蜜獾正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老大,瞧他们笑得多开心。”胖蜜獾在他耳边嘀嘀咕咕。
“我没瞎,我看见了。”壮蜜獾把气撒在撞到枪口上来的胖蜜獾身上。
胖蜜獾蔫蔫地不吭声。
瘦蜜獾道:“老大,那个丑猫之前居然敢那样威胁你,必须要报了这个仇。”
“这用得着你说?”
等到预备上课的钟声响起,踏风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往教室里走。
多哩和霸天在向日葵班,敏宝和阿巽在小松柏班,踏风则是被划分到了梅花班。
园区经过扩建已经焕然一新,凛月顺便也让施工队将园区各处的建筑物修缮。
她带着白宁杭在新修的午睡区与活动区逛一逛。
午睡区按班划分,已经配好床铺被褥。活动区也摆设好娱乐器材,阳光从头顶的琉璃瓦穿过,和月光一样柔和。
“原本你预算要花二百七十五万,但多哩的父亲多木帮忙重新确定建筑材料,比预计的少花三十多万,这些钱我拿去拜托多木重建员工宿舍。”
“我打算再花五十万在农舍里修建饭堂,将一百多名园生的饭菜打包送至教室,虽有杂役帮衬但到底麻烦,再说教室本就是求学之地,不应该混用。”
凛月向白宁杭讲述这些天幼稚园发生的变化。
“此外,我也去城主府面见夷兰,向她提出聘请官属教习的想法,有四名愿意前来此处任教。”
“园中的教习暂时够用了。”
白宁杭:“那槐蕊白呢?”
“槐蕊白身为割据时期为害一方的大妖,已经被我移交给官府,他的身份只能将他送进万妖窟服役。”
“不过会看在他曾抵御魔族,会酌情减低刑期。”
凛月话语一顿,“不过,宁杭,你真的要让归山繁继续留在园中?他是妖主应玄,他……”
“我和他做了交易。”
“什么交易……抱歉我不该问,但是宁杭,他并非可靠之人。”凛月劝道。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再说,我都和执律做交易了,和他有什么不敢的呢?”
凛月脸上划过一丝羞愧:“我没有想到执律会把这么危险的人送到你身边……你也回来了,我也能抽开身去帝都寻他,好好与他理论。”
“无妨,这些事别告诉执律,尤其是归山繁的事。”
凛月沉默。
下课钟声敲响。
阿絮和多哩下节课要到活动区开展活动,由生活教习带领。
一进到宽敞明亮的场地,他们忍不住“哇”了一声。
地板擦得闪闪发光,各种各样的设施摆放整齐。
大小不一的蹴鞠球从篓中冒出,爬架与管道相互搭配,搭出一块儿小型跑酷区。
还有积木堆放在另一处角落,供幼儿发挥想象力搭建……
园生们平日只能玩玩秋千、跷跷板,或者是在草地里跑来跑去,哪里瞧见过这些?
一看到里面的玩具,小松柏班的园生们眼睛都亮了,恨不得立刻冲进去玩耍。
偏偏生活教习是个上了年纪的绵羊妖怪,说话拖拖拉拉,又文绉绉,讲了半天都还没有讲完。
“……咳咳,嬉戏时要注意身后身前有无同学,彼此宽容,不可为争夺而吵闹,好……”
园生们听得昏昏欲睡,教习催人睡的声音一顿,他们瞌睡虫一下子全没影儿。
看教习合目张着嘴半天没发出声,园生们高兴地冲了进去。
“我要玩这个!”
“快来快来。”
“不要和我抢。”
园生们闹哄哄,教习仍停在原地不动,好半天,一声“阿嚏”,在场馆里回响,吓得园生纷纷一抖。
知道是教习打的喷嚏,他们哈哈大笑。
“阿巽,教习打的喷嚏好大。”多哩抱着球笑呵呵,“我差点把球给扔掉了。”
阿巽兴致缺缺地应了声。
这段时间他都没有睡好,直到昨天才安下心,晚上睡了个好觉,偏偏今天又要上学。
“阿巽,你不玩吗?”
多哩注视着小猫妖无精打采走向角落处。
“不了,我睡会儿,好困……”
“阿巽小心!”多哩急呼。
阿巽诧异地回头,黑影袭来,一颗球正中他的脸。
球掉在地上,弹了两下,滚落到另一个人的脚步。
“对不起,手滑了。”瘦蜜獾笑得一脸得意,“没事吧?”
小猫妖被砸得一脸通红,呆愣在地。
多哩担忧地戳戳他:“阿巽?”
两行鼻血缓缓滑落,滴落在地板上。
阿巽脑袋空白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脸上一片火辣辣,心里也被愤怒烧得火辣辣。
“你看我像没有事的样子吗?”
瘦蜜獾一摊手:“那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阿巽冲到那瘦蜜獾面前,怒目圆睁。
瘦蜜獾故作害怕,提高了嗓音:“你要打我吗?我、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像你可以变成人形,球拿不稳,一不小心才砸到你的。”
周围的园生都看了过来。
教习也发现这里的动静,忙赶过来:“何事争执?”
瘦蜜獾倒打一耙,摆出一副苦兮兮的样子:“教习,我不小心砸到了阿巽,我不是故意的,阿巽,对不起。”
教习瞧了一眼阿巽,又看要哭不哭的瘦蜜獾,大手一挥:“阿巽,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与他是同学,他既然已经向你赔礼道歉,你又何必如此追究?”
瘦蜜獾悄悄地冲阿巽挑眉。
阿巽指着他:“他就是故意,他刚才还挑衅我。”
教习低头一看,瘦蜜獾早就又扮做可怜样。
教习有些不悦地皱眉:“阿巽,唯宽可以容人,你小小年纪就这样计较,往后如何能容得下他人,如何与更多人相处?”
阿巽气得话都说不出口,堵在喉咙里,呼吸不上来。
“教习,是我有错在先,您别这样说阿巽。”
教习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阿巽你应该学学蛮牙。”
多哩想要为阿巽争辩几句,教习却不想再管幼儿间的琐事,便甩袖离去,丢下一句:“不可再生事端。”
围观的园生也散去,各玩各的,场馆里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欢快。
除了阿巽。
他擦擦鼻血,委屈地低着头。
“阿巽,等会儿我们再去跟教习好好解释。”
多哩安慰道。
阿巽倔强地咬唇:“我才不要。”
下一刻,一颗球砸在后背上。
“对不起,阿巽,我不是故意的。”
阿巽回头。
那只壮蜜獾欠揍地笑,“我说了对不起哦,你可不能小心眼。”
阿巽攥紧小手。
又有一颗球砸到他的腿。
“我不管你们是不是有意无意,这次我不和你们这群坏蛋计较,下次我不会这样算了。”
壮蜜獾看着阿巽气冲冲地走远,轻嗤一声。
“老大,这次出气了吗?”胖蜜獾问。
壮蜜獾翘翘尾巴:“还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