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小说网

繁体版 简体版
文文小说网 > 呼叫中心 > 第82章 七日谈

第82章 七日谈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一夜之间,陈彦邢和奥巴拿拿的两瓣脸颊上,分别刺下了“偷窥”两个字。从左到右,方便阅读;手法青涩,细节展舒;墨迹顽固,难以祛除;双方家长,异议提出。

奥巴拿拿打死不愿意出庭,但根据陈彦邢的证词,他脸上的字是康烁影携带两名人类女性、一个圆球闯进他房间,由一只小仓鼠动手刺字,其他人积极辅助。可惜这话没有得到任何人的信任,要不是他跪着捶地大吼大闹,甚至不值得传唤康烁影。

康烁影这天卸了所有小饰品,规规矩矩穿着校服走进办公室,仅仅用她迷茫的眼神就说服了大部分老师。老师们象征性地问了她几句,又随便在教职工里做了个采访。老师们都说,她虽然成天打扮,但常驻第一考场,绝对不能算是个坏学生。

唯一知道内情的马英妹看了她两眼,冷笑一声:“她没可能。她有这本事还在这儿上学?早抢银行去了。”

康烁影走出办公室,感激地给她塞仓鼠粮。马英妹推开她,三两步跑上楼梯:“我是人民教师,不收贿赂!”

康烁影粲然一笑:“那我主动去喂鼹鼠和熊熊算贿赂吗?”

“……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好不好?”

刺青侠在县里小小地火了一把,有些新闻账号在短视频软件上发表了相关报道,很快被压下去。学校里关于刺青侠的传闻如火如荼,有人说她是丈夫家暴失手杀夫后刑满出狱的女囚,有人说那是一整个怪盗组织,毕竟都写拼贴信了,还有人说这就是因果报应,神罚!神罚!阿门!

传言越离谱,刺青侠的真身越不清晰。颜阎终于找到一个她可以插嘴的纯幻想话题,兴奋地到处插嘴,把传闻往离谱的方向带,听得同学们直翻白眼,暗地里确定:就算真的有刺青侠,也绝对不是她!

暑假前最后的时光,就在如此这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里:总是金光灿灿的天际,洼蓝得令人生出深海恐惧的天穹,伴随着雨点般的蝉鸣和失水卷曲的树叶,全被冰镇过来下雪碧。

公冶长撑着下巴看窗外。

风尽力灌满建筑的缝隙、拉扯遮雨棚和树冠,黑板后的电子屏幕发出机器运转的嗡嗡声,老师在讲关于恐龙灭绝的英语阅读,她旁边的桌子上堆着她自己的书和卷子,收在文具袋网格里的名次升降表被取出来丢在卷子最上面,收进桌下的椅子上仿佛有一个人形的空白。

真无聊啊。

一样的窗户,一样的风景,一样的同学老师,连课程都仿佛是一样的逻辑,指向同样的终点。

如果,如果,可以休息一下……不是放假,不是睡眠,是永无时限的“休息”……

这样的无趣生活,将一直持续到退休,或者死去吧。

她一直盯着太阳,直到适应了那种强光。人类赖以生存的天体在她眼中变成一个略暗的点,表面像是流动的胶状液体,周围的云像是包裹它的弹力球。

她把视线挪到旁边,眼睛里有太阳的焦黄的发光轨迹,无论瞥向哪里都不会改变。她乐得发呆,于是用那个轨迹到处捕捉积雨云。

突然间,她的心跳停了一下,就好像一根针扎在胸口,很快被拔掉了。她似有所感地扭过头,窗外的景色仍旧一成不变。

不,有一点不一样。太阳变亮了,它周围近乎透明的光线开始变深,体积也从拇指指甲盖大小渐渐膨胀成足球那么大的火球。太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光线的触须垂下饱满的麦穗,近到孔丘都不再讲课、颜阎不再睡觉,小喇叭不再和艺术家说小话,所有人呆呆地注视着那光芒向教学楼袭来。

火球轰然撞向学校里的水池。

满池的水霎时被烤干,水池中央抱着陶罐的女神像尸骨无存,看起来像锦鲤的机械鱼啵啵乱跳,地上徒留一个边缘焦黑的巨大圆形坑洞。

这突如其来的危机将学生震慑了几秒。然后所有人都“哇”起来,靠窗的爬窗靠门的扒暖气,一个班几十个人叠在三扇窗户外,面带幸灾乐祸地围观水池的丧生。也有不凑热闹的,见老师没心思讲课了直接趴下睡觉,颜阎比较乐呵,她拉着郁霖雨去三楼的空教室抢视野了。

这还只是个开始。天空中出现了难以计数的火红太阳,云层染上鲜切西瓜的红,火球裹挟着热量直指人间的生灵。

天空,降下了陨石。

旧楼被削去一半,篮球场的地面燃起熊熊火炎,操场上的橡胶下露出远古的切面。外太空的天体肆意摧残地球的文明。

在灾难面前,人类与恐龙其实并无分别。

公冶长着迷地望着窗外,即使火舌和陨星燎过她的睫毛,她也浑然不觉。

在火焰中,四周环绕起一股带着寒气的香,那一线香气纤细而磅礴,仿佛夏天落在江边的熟成软桃一点点腐在泥土中,甜香味融进冬天冻水的冰面里,神秘莫测,幽幽伶伶。

行将就木的广播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嗡鸣,教导主任让学生都不要惊慌不要害怕,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显然他自己也想不出来什么别的解决办法了。在三楼观火的颜阎大笑,笑声从窗户里飘出来:“死——定——啦——!”

陨石降落,这样的天灾甚至无法阻止、无法自救。学生们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开始在教学楼里到处乱窜,仿佛被关进捕蝇笼里的蚊虫。

公冶长被几个身材宏伟的男同学撞得差点扑倒,她呵呵一笑,左脚绊右脚一头带双手撞上前面男生的后背。那缀成一串你追我赶的几位顿时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去,惨叫声此起彼伏。

公冶长踉跄几下稳住脚,皱着眉头朝身后不存在的“罪魁祸首”瞟了一眼,然后朝地上那一群人说了句“不好意思”,一路快走着上了三楼。一离开他们的视野,她便靠在扶手上笑起来。笑了几下,一抬头,楼上两张乐呵呵的脸也冲着她笑。

公冶长是脸上有很多小毛病的类型,细眉细眼薄嘴唇,可是组合到一起,就是让人想到喜欢,感觉分开嘴唇都能掐出细细丝丝的软语。她刚踹倒一排人,此刻靠在扶手上,笑得跟凭栏望远的油纸伞姑娘似的,郁霖雨和她玩得好,看她笑也笑,颜阎直龇牙,不知道为什么总想皱眉。

抬头见到两个人,公冶长游云似的一背手:“怎么不下来?”

郁霖雨抬下巴招呼她:“视野好。”

“陨石好看吗?”

“就那样。”郁霖雨向旁边楼梯一伸手,“上来看看?”

公冶长从善如流,仪态从容地拄着扶手走上来,趴在三楼的栏杆往外看。操场上已是一片浓烟滚滚的火海,教学楼整个笼在一只火炉子里。颜阎慢悠悠地说这下我们死定了,郁霖雨拍了她两下,她不作声了。

她们看了一会儿,等到火焰逼到主席台上,一枚陨石轰隆砸中学校正对主席台的西门。陨石碎片削泥般将楼面切下来一块儿,三楼的栏杆整个落下去,郁霖雨脚下一半悬空一半踩实,她叫了一声,身子往前一倾,直直向楼下的水泥地斜过去。

颜阎整个身子扑过去,姿势怪异地把郁霖雨的腰搂在怀里,像是突然被按下暂停键的双人花滑视频里会出现的姿势。

郁霖雨感动地眨眼:谢谢你,颜女士。

颜阎也眨眼:不客气,你死都要死了不如带我一个。我比起烧死更想摔死。

郁霖雨给了她一下。

公冶长本能地抓住了颜阎的一条腿,让她能用另一条腿支撑着地面。现在她们三个人全靠她一个人稳定的重心支撑着,但她的脚也在渐渐向外滑动,如果救援再不来,她们三个早晚会一起摔死。

郁霖雨紧张地看着她的脚底,她几乎能感觉到火焰在灼烧自己的身体……撑住……撑住……

然后失重感袭来。

公冶长放手了。

天花板成了地面,墙壁成了天空,脚下踩着的不再是水泥而是虚空,郁霖雨倒头栽下去。

预想中的疼痛来得太快了,她没有下坠,她感觉自己的脖子和后背撞到了什么东西。颜阎眼疾手快地把她扯回来,她惊魂未定地回头,却发现自己身后的仍是断开的教学楼。

刚刚她撞到了什么?

一时间场面陷入难言的沉默。公冶长笑眯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郁霖雨欲言又止,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颜阎左右看看,叹了口气,伸手拍拍她的后背:“对不起小郁,我跟你道歉。我刚才太紧张了,脚乱踢,不小心把李女士踢开了。”

郁霖雨将信将疑:“没……没事……”

她不敢再单独待在三楼了,登登登跑回二楼和大部队汇合。公冶长和颜阎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公冶长,就是故意松手的。

她不愿意送死,干脆把手松开了。

郁霖雨明知道这一点,却因为不喜欢跟别人起冲突而难以指责别人。她敢撕破脸还好,可她既不敢,还要心存芥蒂地卡在“公海组织”里,这样双方都难受。不如不让她知道,让颜阎把责任揽了,你好我也好。

颜阎其实没想这么多,她的思路非常简单:这就跟劝朋友分手一样,真分了还好,不分就是给你添堵!再说了,郁霖雨不跟公冶长玩,到时候就得来找她玩,她和郁霖雨玩不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两人互相一撇嘴,不声不响地一块儿下楼了。

大概四十分钟过去,陨石降落停止了。万幸的是没有人员伤亡,但学校里人心惶惶,学生挤在办公室外,挨个给家里打电话。

公冶长站在队伍后段,从隔壁班的队伍里飘来另外两个学生的谈话。

“陨石降落这么大的事,气象局怎么没有提前通知啊。”

“没有吗?”

“有怎么可能谁都不知道。”

“手机上现在也没有报道,不应该啊。”

话音刚落,队伍中忽然响起一声惊呼:“你们看水池!”

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队伍东零西散,再次叠在了窗口。公冶长这次轻车熟路,直上三楼,没人再和她抢栏杆旁边的位置。

她走到栏杆旁边,被削去的楼房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平稳而牢固地矗立在原地。

被陨石摧毁的水池毫无征兆地复原了,常年不打理的水面懒懒散散,象征性地波动几下。女神像在水池中央安然抱着陶罐。

不仅水池,就连地上的坑洞、焦土,被烧死的树木和坍塌的旧楼,都完好如初地矗立在原地。胆子大的同学拿出手机看录像,发现陨石雨期间的视频全都不可查看。

陨石仿佛是一场集体幻觉。

事后大家讨论,真正的陨石波及范围不可能这么小。几颗就能结束恐龙时代,没道理对他们手下留情。那么当时的陨石降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没人能给出回答。

第二天本以为能放假,但没收到停课通知,只能正常上课。学校用实力证明:下陨石也要上学是真的!

以这种理由请假,家长都不相信,所以胆子小的同学也只好畏畏缩缩地坐在教室里听风声。小喇叭到处传言:昨天监控集体失灵,从头到尾啥都没拍到。大家都说,这次可能真的是没考上大学的学生怨灵作祟。

陨石降落在昨天的十点十五分左右。当分针逼近“3”的时候,每个人都屏气凝神,连老师都假装不经意地停止授课,大家心照不宣地盯着窗外的天空。直到分针走到4,外面也一直风平浪静,像无数个平凡的日子里的模样。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公冶长同样如此同样松了一口气,只是气息夹杂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失望,棉絮般的烦闷重新填满她的胸膛。

她没有失望太久。

下午第三节课开始不到两分钟。冷香骤然扩散,那气味像是一只逗弄她鼻尖的羽毛笔,当她顺着气味追过去,又什么都找不到。

然后,一声比鞭炮响五六倍的爆裂声推动空气、挤压窗户,教学楼的门窗齐齐颤抖出咣啷咣啷的响声,心脏和身体一同紧缩起来。

公冶长对外界的风吹草动甘之如饴,立刻把脸扭向窗外,开始发呆。

这只是前奏,更密集的声音从头顶降下。不是轰鸣的雷,而是声声分明的爆炸,仿佛天空嘶吼着自己的宣言。

这一次,天空降下了枪雨。

子弹穿透主席台,掀翻花圃篱笆,学校的西式拱门被打成筛子,碎裂的表盘玻璃铺满钟楼脚下的地面。唯独教学楼没有被波及。

依然是无人伤亡,依然是突然间自动复原,依然是监控和手机摄像头集体失灵。学校方和学生都也找不到证据,只能挠着头回教室,上课的上课上学的上学。

而公冶长,她又开始觉得无聊了。是的,是的,子弹划过脸颊的触感极其真实且刺激,可是知道这些东西不会伤害她之后,这种刺激的感觉也变得无聊起来。不过是4D影像而已,有什么可激动的?

第三天,天空没有掉落任何奇怪的东西。那是最后一节课上课前,她打着哈去接饮用水,炒香的油和肉类脂肪的香气在炎热的午后弥漫,那股甜香气仿佛是混进菜肴里的冰糖。她迈出左脚去捉下一级台阶,脚下忽然一空。

一切都轻起来了。

课桌、板凳、试卷、计算器、储物柜、MP3、空中乱缠的耳机线、水杯里的液体、马尾辫和衣角的弧度,都呈现出上升的曲线,最后所有东西都慢慢悬在半空,仿佛在看不见的水中漂浮。

重力改变了。

公冶长试探性地向下发力,重新站回地面上。她揉揉脖子,膝盖弯曲,身体下沉,然后猛然向上跃起,身体轻巧得像一片羽毛。她飞过整段走廊,在撞上墙面前用双手撑住,再蹬着它反向走上天花板。

没有重力,血液不会倒流,头脑不会发晕。

下如同上,上如同下。

风穿过她的四肢和发丝,脱离地面的快乐令她在空中低声轻笑,笑声湮没在其他飞行的学生同样欢快的声音里。

第三天结束了。

第四天,地板上冒出海浪,每一层楼都被隔开,楼层的面积不知为何变得极大,五六个班顺水漂流居然不显得拥挤。会游泳的同学潜下去,说底下得有两米多深。

学校的半墙刚过一米五,怎么可能会有两米多深的水?

谁也没法回答。

不会水的学生扒着课桌,其惶恐仿佛泰坦尼克号撞冰山后的罗丝。神奇的是,只要爬到课桌上,课桌的整体就会拉长变窄,中央自动凹下去,周围翘起来,变成一艘小小的舢板。刘征兰坐着小船逮着人就问:“为什么课桌能浮起来?F不等于肉野鸡尾排了?”没人回答她,大家碰见她就泼水。

小喇叭借了身体乳,直接把脑袋泡进水里洗。艺术家紧急抢救自己的手帐本和漂亮胶带。还有几个就着水用身体乳洗头的。

北极兔倒拿课桌椅,用靠背那一面当浆狂划,王海同把自己的桌子和她的拼成一条舢板,提着涮笔筒从海里舀水,被她们掠过的路人都得到劈头盖脸一通浇和一阵疯狂的怪笑。

康烁影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副墨镜,悠哉悠哉地跷着腿飘过来。说来奇怪,她这一副新打扮,球球居然没给她加亮晶晶的滤镜,可能是智械怕水吧。

没有滤镜,康烁影也放得开些,开始到处惹别人。她撞卫絮一下,她道歉,撞公冶长一下,被弹开,撞颜阎一下,被泼水,撞刘征兰一下,被抓着问“科学去哪了”,她赶紧脚掌拨清波划走了。

卫絮在后面追她:“墨镜哪里来的?”

康烁影拉下墨镜,从镜片上面一挑眉毛:“老师办公室飘出来的。”

“那老师呢?”

“没看到。”

两个人相对无言,沉默片刻,她们都叫起来:“坏了!老师呢!”

两人抢过北极兔的椅子,左一划右一拨,歪歪扭扭闯进老师办公室。老师办公室里的桌子都是加厚加料三个工人才能抬起来的人造板,脚趾撞一下桌脚人趴下了桌子没动。即使是在这么不科学的场景里它们也没能浮起来。所有老师站在办公桌上,感动地看着门口的学生,场景非常像某部知名电影,语文老师甚至举起手高呼:“Oh captain!my captain!”

卫絮划着椅子就冲着数学老师去,数学老师大义凛然一挥手:“别管我!先救主任!”

主任一挥手:“别管我!先救校长!”

康烁影在这种事情上意外地听话,她按职位去救了学校里“最值得救”的几位人物,其余教师的职称过于混乱,谁也说不清谁是谁的上级,她只好点兵点将决定先救谁。

英语老师在冲出办公室的一瞬间冲所有人大叫:“同学们不要害怕!”

同学们本来不害怕,一看到他立刻作鸟兽散,一边划船一边恐惧大喊:“不要布置作业!”

“英语报纸呢?”

“也不要!”

康烁影救出周天子的时候,办公室只剩下零星几个老师。周天子爬得特别高,她把自己整个人都卡在两根暖气水管之间,几乎下不来。康烁影把她腰间的肉推出去,又把她的脚强行抬起来,以侧身的方式把她推出去。但是周天子的柔韧性过于差,康烁影和她大腿根的那条筋缠斗许久,周天子终于在疼痛中强行把自己的腿拔了出来。

她拔出来的时候显然没有通知康烁影。康烁影手下一空失去着力点,身体随着惯性撞上暖气管,然后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左脚向后略退,身子便失去了平衡向“海面”摔过去。

这个时候下面一个人都没有。康烁影的手臂在空中一通乱抓,试图握住什么,可是窗帘和周天子的袖子都从她指尖擦过,她只好努力调整呼吸,企图不让自己呛水。

水流“滋”地喷溅,有什么东西停在她身下。她的后背没有接触到水面,而是被一双手臂稳住了身形。

公冶长叹了口气,顶住她的肩膀让她坐起来。她的舢板后面放了一个瓶身凹凸的空塑料瓶,刚才的“滋滋”声应该就是她把瓶子里的空气压缩,放进水里当推进器的声音。要是让刘征兰看到,她又要发疯。

康烁影听说了公冶长背刺郁霖雨的事,本已经把她划到坏女人范畴里,没想到她居然会做好人好事。她有点结巴地说:“谢……谢谢啊……”

公冶长甩了甩湿漉漉的手:“随手的事。”

她们划出办公室时,卫絮把最后剩下的数学老师也救出来了。这对师生谁也没说话。

在找到安放数学老师的课桌后,她登上课桌划去别的地方了。卫絮在原地打了个转,一颗在抽屉里融化得像软橡皮泥的潮湿太妃糖从她口袋里掉出来。她捡起来看了看,是数学老师以前常给她的那种。

她“呵”了一声,剥开糖扔进嘴里:“逗小孩儿的玩意儿。”

这四十分钟结束后,一切海水都消失不见,甚至连身上的湿意都没有了。站在课桌上大喊“七点钟方向有宝藏”的船长和水手们灰头土脸踩着椅子滑下来。洗头的几个人冲进水龙头下冲泡沫。北极兔和王海同的联合攻击却一直留在人们身上,因为她俩的水是从水龙头接的。

第五天,所有人变成了各种各样的动物。地上爬满蚯蚓和鼻涕虫,还有臭烘烘的黄鼠狼。变成猫猫狗狗的学生到处奴役黄牛和羚羊,要它们驮着走来走去。

第六天,学校变成中世纪城堡,到处都是蝙蝠、结网蜘蛛和会动的铠甲,礼堂里那架钢琴无师自弹,阴影里隐藏着披被单的幽灵。

第七天,一桩“受害者不应该存在”的杀人案在天井发生,在场所有人都有嫌疑。挨个排查后发现是被害者的光头太亮,被老鹰当成砸乌龟的石头,就这么被砸死了。

所有人都无比兴奋。这些异常既不伤害人,也不会影响生活,作为生活的调味料正正好好。而公冶长也隐约回想起来那股如影随形的香气究竟是什么。

梅花。冬初开在学校外的围墙上面,带着茉莉和水果的甜香和一线雪的凛然,幽幽伶伶的梅花。

第八天,加课的第十七天,也是最后一天。

今天会发生什么呢?

每个人都翘首以盼。

而公冶长又感到无聊了。

光怪陆离的混乱足以让她从无趣的生活中暂时解脱。她享受疯狂且脱离常识的快乐,但很快又意识到这种混乱的虚伪和无用,从而回归厌倦。

这些混乱到底是什么造成的?怎么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又忽然消失?它们是什么原理?能被人类解释吗?它们是虚假的吗?

公冶长在走廊上思考这个问题时,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公西华站在她身后,出于取暑假作业、露面报平安或者放假前跟朋友们道别,种种原因之下,她站在了这里。白T恤冰丝裤,脖颈到衣领的皮肤像一把倒置的白扇子。

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暑光一阵冰凉。

两个人互相点了点头,并肩走进教室。两个人仪态端正,不急不缓地经过一排排座位,迎着探究的目光,拉开椅子,放下书包,胳膊支上桌面,笔袋放入课桌左上角,“叮咚”,上课了。

一整天里,公冶长没感觉到无聊。

那一天,什么也没有发生。梅花的香气不再来。

加课第十七天的晚上,公冶长回到家里的烧烤店,将书包放到后厨的躺椅上,把一个碟形的合金产品从收纳袋的角落里掏出来,直奔角落里那位常客,将那东西放到伊桌上。

“拿走吧。”她说,“我不需要。”

银芯梅举起那个碟形道具看了看,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你对造景间不满意吗?”

“还好。”公冶长说。

“除了造景间,我还有很多别的东西。星球演奏的演唱会,可以在宇宙里飙车的气态行星,建在整个星球中间的大型体育场。你都不想要吗?”银芯梅的声音纤细而遥远,“只要你愿意和我走,我可以在法律允许的限度内,把一切都给你。只要你同意在五十年后,由我随意处置你的身体。”

公冶长冷静地敲着桌子:“那个时候,我已经死了吧。”

“就是要死去的你。如果你不死,我可以用保证无痛的安乐手段带走你。”银芯梅说,“放心,我会好好对待你的身体。我想把你作为一具新的寄生躯壳。”

“我都老得不能动了,脸和身子都垮了,这具身体还能用吗?就算能做手术延长寿命,你也不太划不来,更方便的是去找更长寿的种族吧。”

银芯梅咀嚼着铁签上鸡的尸体,将它化为自己身体的养料:“我不在乎寿命。我需要的,是你的思维呀。你的记忆蛋白始终在你的脑海里,而我只是植物。我有可能完全变成‘你’,也有可能带着传说中的灵魂变成‘你’和‘我’,还有这具身体原主人的混合体。移植对‘你’和‘我’的性格,都有很大影响。而你是我观察到的人类里最有趣的一种,你的道德像云一样没有形状,你会抛弃同学,也会奔走救人,你会向外泄密,也会帮助朋友,我非常想探究你的思维方式。并且,你在有趣的人里最趋利。我相信我的条件会让你满足的,李盛禾女士。”

面对李盛禾的沉默,银芯梅补充道:“如果你担心自己的权益无法受到保护,那么我有一条安全措施。虽然藤发人的寄生一直颇受争议,没有具体的法律保护,属于灰色产业,但你的同学里有几位已经获得了瞬间跨越空间的能力,她们的人品值得信任。只要你同意,我就会和她们交涉,让她们定期来看望你,保证你的安全。”

李盛禾——也就是公冶长——女士,思索了片刻。最后把手指按在造景间上,将它推回银芯梅面前:“不了,谢谢。”

银芯梅歪着脑袋看向她:“为什么呢?是条件不够丰厚,还是你觉得仍旧缺少安全感?”

“都不是。”李盛禾说,“我不觉得这些东西能带给我足够的乐趣,李桐淑一回来,它就检测到我的快乐,不再造景了,说明它也就那样。”

“可是根据寰宇匣的测算,你们两个毕业后分道扬镳的可能性很高。”四根手指轮流覆住银芯梅自己的脸颊,抬起来,再落下,像是不停歇的马蹄,“抛开那个总不灵验的工具,我相信你也能看出来。你和她只是比较聊得来、坐得碰巧很近的同学,仅此而已。你和她未来的计划里都没有彼此,迟早会分离。”

李盛禾的目光空茫地落在烧烤店油腻腻的桌子上:“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留下?”

“因为快乐是真实的。”李盛禾淡淡道,“我非常喜欢她,我也喜欢我们之间的友情。即使它指向分离,也难以冲淡其中的乐趣。如果我和李桐淑之间有快乐,那我未来和别人也会有。如果她是最后的快乐,那也没关系,至少我要亲自走到这条路的尽头,而不是把为它标出明确的界线。”

“即使错过另一个世界的快乐?”

“你不能保证它能让我快乐。”

“这个世界就可以吗?”

“至少在毕业之后,我们的友谊会维持一段时间。这一点快乐我是能保证的。”

银芯梅笑了起来:“好吧,我明白了。”

李盛禾用可乐罐跟他的芬达碰了个杯,气泡饮料和薄铝片的碰撞像是桌子上下起了小范围的雨。热浪逼人的空气随着软玻璃帘的开合涌进室内。

暑假到来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