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铺二楼将街上情景尽收眼底,青玥起身到窗前仔细搜寻,仍未见陈家父子。
耳边传来邻桌的客人的议论:“皇亲国戚又如何,人在做天在看,陈家人咎由自取,实在大快人心!”
“兄台说的是!得见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
“说定了,待会儿咱们去酒楼再续一场!”
青玥定了定神,佯装凑热闹,扭头向邻桌打探:“奇怪,这家出殡,怎么不见父母兄弟来送?”
方才最为愤慨的壮年打量一眼青玥,笑道:“小兄弟有所不知,前日也是在此处,陈家老二刚进城便被大理寺的人拿了。”
青玥一惊,追问:“竟有此事?我听说那可是朝廷命官,皇帝的表兄弟,怎会轻易被大理寺拘捕?”
男子神秘兮兮招手,待青玥凑近些,伸着头压低声音道:“据说是背了人命官司,被新上任的大理寺卿翻出来,现在在狱中待审。”
青玥就这几日少出门,竟错过如此热闹,不无遗憾地叹一声。
男子见她如此神色,以为是替陈世乾惋惜,狐疑问:“小兄弟与陈家有交情?”
青玥连忙摇头,“我上哪儿认识这号人物,一时感慨而已。”
另外一人也慨然长叹:“两个儿子接连出事,老国舅身子骨恐怕难往下撑呐!”
壮年对此嗤之以鼻,“老话说的一点不错,多行不义必自毙!”
***
城门口的闹剧不多时传进皇宫,皇帝正同几位大臣议事,听闻此事当即头疼症发作,昏厥在龙椅上,几个内侍忙不迭把人送往寝宫,传太医诊治。
饶是顺公公机警,留几位大人在原地待命,避免龙体欠安之事往外传播,消息仍不胫而走,六部的大臣们个个面露忧色,议论声不止。
有唏嘘感慨的:“事情闹这么大,太后想保也难,陈家这下算是彻底栽了。”
有消息灵通的:“据说新来的大理寺卿抓了陈世乾后,顺藤摸瓜翻查出不少与陈家有关的旧案。”
“那是个什么人物,连太后的面子都不给?”还有一头雾水纯凑热闹的。
旁边官员递一个眼神到角落,凑热闹的顺着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位身穿青衣的年轻官员,面冷如霜,正是新任大理寺卿李文戍。
他今日奉旨入宫,汇报陈世乾案情,未来得及面圣突发此状况,只得先在值房歇脚等候。
半生的面孔更引人探究:“这是谁提拔上来的人?”
***
午时宇文皓刚跨入寝殿,朝服尚未换下,便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跑近。
青玥憋不住心中疑团,不待喘匀气息脱口问:“新任大理寺卿,是你的人?”
宇文皓摇头。
这个回答在青玥意料之外,“陈世乾被抓,不是你安排的?”
宇文皓眉骨高扬,得意之态尽显,嘴上却说:“他咎由自取,同本王有何关系。”
青玥愣了下,再回想一遍仍笃定此事与他有关,不管承认与否,催促道:“别装无辜了,快说快说。”
“说来话长了。”
“长话短说!”
双金不紧不慢服侍宇文皓更衣,青玥满心焦灼看不下去,索性把人撵出去,自己上前代劳。
宇文皓垂眸看她急切解他衣裳的模样,勾起玩味的笑逗她:“就这么急不可耐?”
青玥一心惦记陈世乾的事,随口应了一声。
宇文皓笑的更肆意。
金纹绣龙的朝服外袍很快褪下,青玥抬手拿衣架上的便服时,对上宇文皓意味深长的眼神,瞬时反应过来。
“正经点!”横眉竖目在他腿上踢一脚,抓起常服丢他身上。
眼瞧着逼急了要生气,宇文皓不敢再过分,边套外衫边说回正题。
“陈世昌府上有一位小妾,曾许过人家,她父亲贪财,知道陈世昌看上自家女儿后,悔婚把人送进陈府。我朝无故悔亲是重罪,男方家里当即告上公堂,但有陈世昌在背后撑腰,自然告不赢。事后陈世昌派人把那男子痛打一顿恐吓,要他们远离京城,但手底下的奴才下手没轻重,将人活活打死了。”
这样的情节青玥在戏文中听过不少,落进现实中气愤翻倍,眼睛瞪得溜圆,几乎要喷出火来,“后来呢?”
宇文皓嘲讽一笑,接着道:“男子家里人再次告官,本来处置几个刁奴能解决的事,办案的府尹也是个蠢材,以通、奸有夫之妇为名反过来给死者定罪结案。”
青玥闻言,怒意更甚,握拳道:“怕也是为了讨陈家的好吧!颠倒黑白不说,竟卑劣地往死者身上泼脏水,这样一来,那名女子岂非白白背上通奸的污名?”
宇文皓点头,语气冷峻:“正是如此。她得知情郎惨死已经深受打击,污名加身,最终悲愤自尽。”
青玥心中愤懑难平,磨了半晌牙勉强平复,“可这和大理寺卿有何关系?”
宇文皓:“新任大理寺卿正是这对苦命鸳鸯的挚友,矢志为二人报仇。”
青玥恍然:“倒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仇恨往往能激发人的潜能,”宇文皓垂眸理袖口,沉寂的眼底闪着幽幽笑意,轻描淡写道:“本王借京察处置了不作为的前任大理寺卿,不过是做了个顺水人情,李文戍能从一众势力中上位,是他自己的本事。”
青玥对他的谦虚不以为然:“顺水人情?只怕是有人暗中布局,才让他脱颖而出。”
宇文皓微笑不语,理好衣袖抬头看她:“李文戍暗中搜集证据多年,本来已经得到机会,怎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番折腾使得陈世乾突然出京,才拖到现在。”
青玥:......
这是指桑骂槐,怪她乱了他本来的计划?
青玥冷哼一声,别过脸留给他一个圆润的后脑勺。
宇文皓失笑,如今他的王妃是说都说不得了。
晾了一阵,才回转话锋,道:“拖到现在也好,李文戍原是抱着舍去身家性命的决心,为挚友雪冤,如今事情闹大了,反而为他筑起一道保护屏障。”
这话不假,青玥此番在暗中煽风点火,引群情激愤闹陈家出殡队伍,目的亦是要闹大,让陈家罪行无处遁形,皇帝不得不严惩。
宇文皓绕到她面前,敛笑与她对视,“但是丫丫,以后做事别瞒着本王,嗯?”
目光深邃,似恳求,又似暗藏危机的警告。
青玥没来由周身生寒,迎着他的视线还嘴:“彼此彼此!”
“你呀,”宇文皓无奈一笑,“逼狗入穷巷,定然会遭受反扑,日后有的闹呢,本王是担心你。”
***
陈国舅长子新丧,次子下狱,病瘫在床连为儿子送葬都不能,偏偏祸不单行,又闻暴民大闹出殡队伍,砸毁灵柩,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撒手人寰。
顾不得狼狈,无法起身索性命下人抬着,递牌子入宫求见太后。
这边皇帝才清醒,满朝文武还伸长脖子等着看笑话,太后哪有闲心理会国舅的哀求,只冷冷传话:“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哀家不便插手。”
传完话心有不忍,又着人备上珍稀补品药材,带太医去陈府照看陈国舅,以示体恤。
宇文曦缓过神来召见李文戍,尚未听他陈述完陈家父子的罪状,已经觉得头痛欲裂,大厦将倾,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避免再度气背过去,宇文曦挥手打断他:“朕已了然,此案交苏太傅主理,刑部大理寺协同审办吧。”
***
尘埃未定时,老蔡祖孙三人一直躲在药铺避难,终于等到陈世乾问罪,青玥才放下心来,让他们回自己的住所,沈宅的修缮也重新动工。
沈璟怡生前所居的院子建成之日,青玥特意邀了崔平前来。
“我没有全然按照记忆中的模样还原,但应该是阿姊会喜欢的风格,”青玥说着说着,不觉红了眼眶,深吸一口气憋回泪珠,“崔大人给这院子题个匾额吧,算是寄一份对阿姊的念想。”
崔平望着修缮一新的院落,喉结滚动几下,沙哑开口:“屈子有诗云,‘纫秋兰以为佩’,她是才女,生于深秋,高洁如泽兰,便以此句为匾额,名纫兰院。”
青玥眼眸微亮,轻声重复,“刚巧,我也教人备了兰花种子,待来年花开,这院子便满是阿姊的气息了。”
话音落再望空寂院子,仿佛真能看到那抹清雅身影。
两人聊了一会,分别时崔平把一直握在手中的画匣子递到青玥面前,“劳烦王妃帮我把这个带给山,山风兄。”
注意到他说话时眼神躲闪,青玥疑惑问:“崔大人何不自己去送?”
崔平支吾道:“近来事多难抽身,有劳王妃了。”
青玥接过画匣,未再追问。
到了茶社,青玥把东西转交给紫云,紫云只扫一眼盒子便问:“崔平托你拿来的?”
青玥点点头,“你不看都知道?”
紫云抚着画匣上的雕花,水眸浮现一抹复杂,“他没说为何不自己来?”
“说是不得空,”青玥照实回,虽然这说辞她也不尽信。
默然片刻,紫云弯眸驱散异样,挂上日常的浅笑,“知道了。”
青玥歪头探究她的神情,好奇道:“你跟崔平……有故事?”
“如今看来,没有了。”紫云轻叹,转身把画匣置于案上。
没有否认!
青玥霎时来了兴致,追问道:“那从前发生过什么?”
紫云回眸,淡然一笑,说:“什么都没发生,崔平是君子,想来是知晓了我的真实身份,有意保持距离。”
前阵子的风波致使有心人扒出紫云身份,崔平知道并不奇怪。青玥犯嘀咕的是,他保持距离是因为紫云是女子,还是介意她出身风尘?
怕多话触紫云伤怀,思索再三,终是抿唇忍住了探问,换上笑颜提议:“马上中秋了,咱们在茶社办几日诗会可好?”
想法与紫云不谋而合,点头应道:“确实要好好筹备一番,办的有新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