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乾派去沈宅盯梢的小厮,接连半月回报一切如常,他一方面命人不可懈怠,另一方面准备着手替宇文皓寻貌美佳人。
吩咐过管事陈忠,特意补充:“不能大张旗鼓,但暗中要多散布消息出去。”
如此一来,无论事出真假,宁王担着大兴土木为寻欢的名声,必要时利用这点做文章,朝中异议自会蜂起。
陈忠了然老爷心思,即刻领命办事。
又一日刚挂酉时牌子,陈忠便守在陈府门前,神情略显急切,远远见陈世乾轿子拐进胡同,疾步迎上禀报:“老爷,老蔡的婆娘不见了。”
“什么?”陈世乾登时变了脸,肃然追问:“何时的事?”
陈忠:“下午庄上来人报信,说是昨日午后她没来当工,先头以为是病了,晚些时候去住处瞧没见踪影,连与她同住的五岁小孙儿也不见了,庄上已派人四处搜寻,直到今日仍未有消息,意识到情况不妙,赶紧差人来报。”
陈世乾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吩咐:“再去找!素日与她交好者逐一盘问,再问邻里可否见过生人,务必查清去向。”
“小的清楚这婆娘重要,已万番叮嘱过庄上来的人,有消息第一时间会再报。”陈忠应着,又低声提醒:“老爷别怪小的多嘴,此事势头不对,是不是要知会宫里太后主子一声……”
陈世乾略一思索,点头道:“说得是,但今日天色已晚,不方便进宫,明日早朝后我去求见太后。”
***
宁王府。
宇文皓用完晚膳,边漱口边听双金汇报,最后一口吐进青瓷痰盂里,勾着嘲讽道:“还能等明日,本王这二表兄真沉得住气。”
青玥揉了揉吃圆的肚子,接口问双金:“带回来的人可安顿妥善了?”
双金:“回王妃,人就安置在仁寿药铺,日夜有专人照看,绝无闪失。”
青玥匆匆起身,“那我赶紧去找老蔡拿证词,省得夜长梦多!”
“这是个急性子。”宇文皓笑得眼角微扬,伸手握住她的胳膊,“人丢不了,证词也跑不了,这时候定然许多双眼睛盯着,你漏夜去反倒引人注目,明日趁开工的空隙安排他们见面不迟。”
青玥冷静下来,心说难怪要安排在药铺,原来早有打算!
脚步停了,嘴上却不饶人:“王爷真是奸诈无双!”
宇文皓没搭话,视线攫住她不断在腹部揉圈的手掌,思绪随着动作打转。
夏日衣衫单薄,又被按着贴在肌肤上,隐约勾勒出微隆的曲线,使他不禁想,若里头藏一个自己的骨肉,该有多欢喜。
青玥抬眼撞入他的目光,温柔中藏着贪婪,防备地退后一步,狐疑道:“你又在想什么龌龊事?”
宇文皓眸光闪烁,懒懒挑起眉梢,道:“丫丫似乎胖了些。”
青玥:......
***
太后惯常卯时起,先在慈安宫小佛堂诵经一个时辰再用膳。
陈世乾下了早朝就递牌子进来,但宫人们知晓太后诵经规矩,不敢打扰,只让他在偏殿候着。
陈世乾在偏殿坐不住,守在佛堂外廊下团团转,急得满头是汗,直等到辰时初刻,终于见佛堂门开,“蹭”地冲过去跪到太后跟前,喘息未定急切道:“臣有急事禀告太后。”
回正殿屏退左右,陈世乾把宁王找他建宅子和婆娘失踪之事细细道明。
太后听完即刻明白其中关联,两道秀眉紧紧攒着,沉声道:“先头嘱咐你们的话都忘了吗?这会儿倒慌了神!”
陈世乾忙低头:“太后息怒,臣深知兹事体大,一向谨慎,这次实在是宁王寻上门软硬兼施,臣才不得不应允。本想着好赖是一家人,怎料他丝毫不顾及情面。”
太后嗤笑:“愚蠢!你动脑子想想,他连哀家这个当娘的都不放在眼里,还能挂着笑脸跟你称兄道弟?”
陈世乾并非没想过,只是心中另存一份侥幸:“挪用皇差盖私宅,翻出来宁王也是同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实不明智,臣想不通他为何如此行事。”
说到此处,太后不免想起当初陈家建宅子也是先斩后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掌拍在扶手上,喝道:“重点是挪用皇差吗?你修园子的钱从哪儿出的!”
声色俱厉翻出往事,给陈世乾惊地又是一跪,连连叩首:“太后教训的是,是臣一时糊涂,现在该当如何还请您明示。”
太后攥紧手中念珠,阖了阖眼,道:“一不做二不休,那个姓蔡的工头留不得了。”
陈世乾心头一震,惶恐开口:“可除了他也有旁人,堵不住悠悠众口反倒引人怀疑,这样会不会太冒险?”
太后冷哼一声,眸光如刀:“还在心存幻想?事情到这个地步,唯有断尾求生。尽快安排人手去做,务必干净利落。”
心中忐忑,也深知别无他法,陈世乾叩首应是,却迟迟未动身。
太后瞥见,语气更寒:“不赶紧去收拾烂摊子,愣在这里做什么!”
“还有一事,”顾不得许多,陈世乾咬牙答话:“大哥病得蹊跷,已有半月了。”
***
户部值房外。
双水打外头回来,张望一周不见闲人,小声回禀:“爷,新得来的消息,内宫那边悄悄遣了太医去陈府。”
宇文皓伸个懒腰,长舒一口气道:“终于要收网了。”
双水:“咱接下来要如何?”
“没一点长进!”宇文皓没好气地乜他一眼,但他心情不错,没多计较,吩咐道:“去城外,给本王那养病的舅舅报个信儿。”
双水领命,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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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寿药铺。
青玥在院中帮着薛六曲晒药材,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你什么时候开始给宁王做事的?”
薛六曲:“这可不好说。”
青玥以为他在卖关子:“是不好说还是不愿说?”
薛六曲笑了笑,“这么说吧,不是我为王爷做事,而是我所在的药材行与宁王府素有渊源。”
“药材行?”青玥更糊涂了。
“跟商行差不多的道理,独木难成林,世间药材无数,珍稀的都有千百,无论行医还是卖药,皆需依托于庞大的关系网,大家互惠共利。”
薛六曲耐心解释,“近百余年来药材行大致分南北两派,北方以京城为中心,最大供应是皇宫内需和皇亲富户,还有漠北的边关军需;南方则以扬州为枢纽,向外辐射各州县,涵盖沿海一带军需,两地常有商贸往来,互通有无。”
青玥恍然,想一会儿问:“你分属南方?”
薛六曲没想到青玥精准猜中,先是诧异,旋即点点头继续说:“正是,我从前四方游走行医,收集珍稀药材,后因缘际会入了南方药材行。”
“那就难怪了。”青玥心中明了几分,看来宇文皓在江南的势力远比她想象中深厚。
聊了半晌,估摸着屋内老夫妻相逢的感人戏码该是时候落幕,青玥拍去衣上尘土,走上前敲门,“蔡师傅。”
老蔡开门,躬身朝青玥揖一礼,眼角依稀可见泪痕,声音略带沙哑:“多谢王爷安排我们一家团聚,还劳烦小沈管事向王爷转达谢意。”
青玥虚扶一把,笑着说:“君子好成人之美,王爷仁心待下,蔡师傅若肯尽心为王爷分忧,便是最好的回报。”
老蔡点头,眼中闪过坚定:“小沈管事放心,内子方才已经劝过我,我这就将所知内情写下,望能为王爷尽一份力。”
青玥颔首,“有劳。”
屋内桌上早有备好的笔墨纸砚,老蔡识字不多,只能口述由青玥代笔,不多时诉完满满两页纸。
青玥检查无误,对老蔡说:“为保安全,这几日您先同家人宿在此处,待此事了结,便再不会被人拿着把柄威胁分离,届时可安心回家乐享天伦。”
老蔡感激涕零,扯着夫人和小孙子跪地拜谢。
青玥把人扶起,接着道:“不过大伙那边还需蔡师傅亲自出面游说,有了众人画押,才能确保此事无虞。”
老蔡深吸一口气,郑重点头:“我明白。”
***
陈国舅踩着正午的日光递牌子进了慈安宫,一见太后便哭嚎着就往地上跪:“我的好太后,好妹妹,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呐!”
太后被陈世乾扰了清静,早饭没吃几口,这会刚传午膳又见这出,烦躁地摆摆手:“哀家何时说不管了,哥哥再闹下去,哀家怕是要折在你的好儿子前头了!”
陈国舅听这话噤若寒蝉,殿内一时寂静,不适当响起的肚子咕噜清晰落入太后耳朵。
“让他们都下去,你留着布膳,”太后对身旁的桂琴说完,待左右退尽,转看向扶着椅子,膝盖一个都没挨地的哥哥,白他一眼道:“没外人了,坐下一起用吧。”
陈国舅嬉笑着谢恩。
毕竟上了年岁,准备起身时胳膊脱了力,一屁股坐回地上,太后见状叹了口气,示意桂琴上前搀扶。
陈国舅折腾一通才在椅子上坐稳,尴尬一笑:“老了,不中用了。”
太后轻嗤一声,夹了块藕片递到他碗里:“少来这套,先把饭吃了,有话待会再说。”
陈国舅看着几乎全素的一桌菜,提不起半分食欲,然不敢多言,低头默默扒拉着碗里米饭。
终于等到太后放下筷子,憋不住开口:“想来事情经过妹妹已经知晓,可有什么对策?”
太后擦拭嘴角,不紧不慢道:“对策哀家已向世乾说明,倒是你,从哪儿得的消息急慌慌跑来?”
陈国舅不明所以:“就是乾儿授意家中小厮给我报的信。”
太后眉头微皱,道:“看来哥哥府上该清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