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皓薄唇紧抿一线,掌心贴上她脸颊,直到真实穿透手心的温热驱散寒意,缓缓开口:“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不济多守几世轮回,一定捉到你。”
“分明是情话,怎么说的跟黑白无常捉魂魄似的。”青玥嘴上埋怨,心却因这话跳得厉害,羞赧垂眸,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不经意的小动作落进宇文皓眼中无比受用,捉住葇夷交织到自己的指间,“想听本王说情话?”
调笑声一阵风似的钻进青玥耳朵,羞愤难当,梗着脖子反驳:“才没有呢!”
“可是本王想听丫丫说。”宇文皓的眸子里再度映出她的影子,浸染在细碎的阳光下,绯红蔓延脸颊、耳根,直沿脖子往衣领覆盖的地方去。
太热了,青玥觉得自己烫的厉害,脑子里混乱的能当场煮一锅粥,身体却忍不住想贴近他。
视线挪至一旁,勉强捡回些理智,咬了下唇,声音细如蚊吟,“你……要不……把王妃的身份给平兰吧。”
“嗯?”宇文皓满心期待等来这一句,恨不能当场把她脑子敲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怎么总能在关键时候说些不中听的话?
“你别误会,我没有不要你。”青玥握拳给自己打气,忘记手被人牵着,暗中用的力道如数加到对方手上,被误会成惯常心虚讨好的把戏。
宇文皓咬着牙,剑眉下一双黑瞋瞋的瞳仁闪烁着,轻哼一声,静听她往下狡辩。
“真的,我答应你的不会轻易反悔。”似是感觉到他不信,青玥再次强调,“你不是说,她拿了件要紧的东西同你换,先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眉间阴郁舒散些,淡淡道:“给了她,日后呢?”
这青玥倒没想过。起初听他说平兰想要王妃之位多少吃味,私心里的情感作祟,抵触再见她,平静了这些时日,理智逐渐回归,还是想弄清道士的话是否和她有关。
属于她和宇文皓的过去,青玥可以强迫自己不在意,但关于以后的问题总得解决。
今日再听崔平讲那些话,心中大为震撼,宇文皓话虽不中听,心意她实打实感受得到,于是才有这番退让。
“有你这份情意,暂时的身份、名分都不重要,”这是她的真心话,“至于日后.......”
日后他信守承诺,她愿意考虑留下,他若经不住考验辜负……书上怎么说来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彼此成全,各自安好,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想到这里心猛地抽搐了下,揪起一阵疼。
实话自不能直说,嗫喏接叙:“总有法子的。”
阴寒的光波在眼睑中无声地流动着,宇文皓打心底涌起一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小狐狸聪明,却学不会藏心底的小算盘。再同她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他保不齐会做什么。
默然片刻松开手,沉重吐出一口浊息。随后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银子在她面前晃了晃,“茶钱,我要品表妹亲手煮的茶。”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青玥今日本意就是敲“王爷表兄”的竹杠,霎时眉开眼笑,欢快收下银子,“您请好吧!”
半日下来,青玥以各种借口收小费赏钱,赚得盆满钵满,心情大好,做东请他吃了一顿丰盛的午膳。
酒足饭饱后日头正盛,二人乘马车返回府邸。马车摇晃中,青玥打了个小盹,睡醒恰好到王府门前,揉着惺忪睡眼跳下马车,临进门时不死心又说:“还是让我见一见平兰吧。”
“……”宇文皓知道她不达目的不会罢休,打了个哈欠道:“困了,陪本王歇过午觉准你见。”
***
消夏院。
平兰半侧着倚在窗边,一袭素色纱衣罩着瘦骨嶙峋的身躯,宛若一枝迎风枯柳。闻听脚步声堪堪侧过脸,对她的到来不意外,亦未起身行礼。
青玥不知她经历过什么,见这副模样心生不忍,轻声关切:“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干裂的唇瓣翕张,说:“王妃有话直说。”
“我见过你兄长了,他同我说你曾取心头血替王爷治病……”
“那是他们平家攀附长公主和王爷的幌子。”平兰答得十分干脆。
正中青玥猜测,复问:“王爷也知道?”
平兰眼神晃了晃,飘散至窗外。
父母告诉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了王爷更是有福报,振兴家业不说,她指不定就能借此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
平兰压根没考虑回报,真诚地容他们取了一碗心头血给宇文皓治病,后来随长公主进京,照着入宁王府的标准栽培,又入王府伴他左右,为他分忧,渐渐才生出情愫。
到头来宇文皓亲口告诉她,治病需药引是平家人编造的谎言,他念她不知情不计较,但绝不可能领这份情。
他还说,更不可能对一颗棋子动情。
想到此处,折磨平兰多日的痛苦又涌上来,狠狠用牙齿撕咬着下唇,颤栗着压下身体里的疼。
缄默一瞬,没有回答青玥,只道:“王妃究竟想问什么?”
怕耽搁久再退缩,青玥狠了狠心,一鼓作气问:“你很喜欢王爷吗?”
“是啊,情深难舍,”平兰声音虚弱却坚定。
意料之中的答案,青玥仍感心头一沉,她初尝喜欢的滋味,已知其苦涩不受控制,如今又要拿自己的喜欢去断别人守候许多年的念想,何其残忍。
打好的腹稿卡在喉咙,咽不下去也说不出来。
平兰看着她涩然一笑。
王爷方才打发双金来警告她,见王妃该说不该说的心中要有数,他不想让王妃知道的,她可以缄口不言,至于其他的……
“王妃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青玥亦不遮掩:“是,我喜欢他,也不想同人分享他的喜欢。”
平兰摇了摇头,反问:“喜欢?王妃怎知自己不是贪恋王爷对你独特的温柔?”
似是某些东西被戳破漏了气,青玥霎时哑然。
好在脑子尚清醒,知道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稳住气息道:“你不必诈我的话,不管怎样,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倘使你一定要王妃之位我不会争,但你应当知晓王爷心意,强扭的瓜不甜,倒不如早些为自己打算。”
看她试图以言语劝退情敌,平兰不禁笑了,“王妃多虑了,没人能分走王爷的心,哪怕是怜悯施舍。”
“那你还要向他提这种要求。”
“想听实话?”
“当然。”
平兰瞄一眼窗外的影影绰绰,勾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青玥凑近才发现她的嘴角破了,隐约有血迹渗出,薄纱下透出斑斑伤痕,是指甲抓挠和拧掐的痕迹。
没来得及思考这些伤从何而来,清冷的嗓音响起,裹着瘆人的低笑,“我恨极了他,不想让他如愿。”
青玥一阵茫然:“你方才还说……”
“爱恨同根同源,若无恨,哪来刻骨铭心的爱……王爷对你不也是先有亏欠,悔恨不已才爱上的。”平兰眸光冷冽,字字如冰锥刺心。
亏欠是刻骨的债,偿还不尽,羁绊也由此生。
一句话彻底把青玥说懵了,心中疑云密布,“你在说什么?”
“总有一天你会恨他的,到时候自然就懂了。”平兰嗤笑着,肌肤苍白更衬托出她眼底的悲凉阴翳。
青玥越来越不懂她说什么,只觉得她周身气场强大而疯狂,令人不寒而栗。
可她还想再劝:“爱也好,恨也罢,外面天地辽阔,何苦为了一份感情把自己困在这方寸之地?”
平兰看着她真挚又纯粹的面庞,打心底里羡慕,但不是因为她拥有王爷的心。
缓了缓,回以一抹温和的笑,“王妃不必费口舌了,你帮不了我,不过有一日你要离开这方寸之地,我可以帮忙。”
……
消夏院外不远,宇文皓背着手来回踱步,双金不断打探里头情况回报,皆是无异常,但他总是悬着一颗心放不下。
不该让她去的!
见青玥神思恍惚出来,大步上前把人按进胸膛,生怕晚一秒就要失去。
急促紧密的心跳声敲进耳膜,让她跟着心乱,轻轻推开,问:“王爷这么紧张,是不是有事瞒我?”
她不全然明白,但听得出平兰话里话外充满玄机,除非有意胡说,否则只能是宇文皓有事隐瞒。
“本王是怕她胡言乱语,引你生出无稽猜度。”
明白追问徒劳,青玥笑了下,说:“她没说什么,王爷且安心吧,只是看她身体不大舒服,劳王爷请太医来瞧瞧。”
宇文皓眉心微蹙,看她确实没异样,点头应道:“好。”
此后几日,青玥没再提及消夏院和平兰。宇文皓见她一心忙碌沈宅的重建,心中稍安,撤去一半在消夏院看守的护卫。
有崔平的图纸,又有陈世乾从工部调来的得力工匠,重建工程本没什么可担心的,但青玥坚持每日亲临督工,细致检查每一处细节,生怕有疏漏。
为免是非,她特意着男装,扮成王府小厮模样,对外统一称自己是周管家外甥,奉命办事。
工匠们亦是奉命当差,虽看她年轻心有疑窦,但知道王府的事不该打听,只管埋头做好手里活计。
一日三餐,青玥与工匠们同食,几日相处下来,与他们渐渐熟络。
这一日天气格外凉爽,晚膳时分,青玥特意嘱咐人备下几坛好酒,自己先倒一满碗,举碗对众人道:“大家多日辛劳,王爷今日赏了美酒犒赏咱们,今晚放量畅饮,不醉不归!”
工匠们闻言,纷纷拊掌叫好,不多时欢声笑语顿时弥漫整个沈宅。
酒过三巡,众人喝得欢畅,话匣子渐渐打开,不少人来向青玥敬酒:“小沈管事,看你年纪轻轻,做起事来可半点不含糊,难怪能得王爷重用。”
青玥自称周管家外甥时,随口胡诌一个名字,让大家唤她“小沈”即可,毕竟出身王府,大伙敬重添了管事称呼。
青玥淡淡一笑,饮尽碗中酒,答道:“承蒙王爷信任自当竭尽全力,同样道理,这建宅子的差事做好了,王爷也不会亏待大家伙。”
也有人趁着酒劲,半开玩笑问:“小沈管事多大年岁,可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