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扬扬,一连落下数日,正值寒冬时节,积雪不融,官道之上,厚厚的雪层犹如一道白色的屏障,严严实实地封住了道路,马车自是无法通行了。
远处,苍茫山侧有一间破庙。那破庙孤立于这冰天雪地之中,显得格外萧索。庙的外间,一缕烟雾袅袅升起。
此刻,庙宇之内,正燃着柴火,柴木受了潮,时不时便“噼里啪啦”地炸出火星子来,在昏暗中闪烁跳跃。
一位玉面公子正坐于一旁的石墩之上。他身着锦衣华服,那衣料上精致的绣纹在火光的映照下若隐若现。
只见他双腿大大咧咧地敞着,坐姿肆意洒脱,毫无拘束。那俊逸的面容带着几分不羁,眼神中透着一种随性的慵懒。
阿幼轻轻将那雪白的大氅仔细收好,而后弯腰躬身上前,问道:“爷,手脚可暖和些了?”
锦衣公子慵懒地伸出手中的木棍,随意地挑了挑眼前那堆正烧着的柴火,火苗在他的挑拨下,欢快地跳跃着,火势愈发旺盛起来。
他单手撑着下巴,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满是郁闷之色,嘟囔着说道:“早知晓会下雪,就应当缓一缓行程,等到明年开春再南下。这寒冬腊月的,当真遭罪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缩了缩脖子,仿佛这寒冷正透过衣物拼命往身子里钻。
阿幼听了,也不多言,默默将已经灌好热水的水袋小心地塞进他怀里,水袋的温热透过衣物传递到他身上,她轻声安慰道:“爷,既然已经出来了,此刻再回去也不妥当呀。”
他自是可以等到来年开春,可阿幼却等不得……
临福端着白粥,躬身上前,“爷,此处实在难以寻得什么吃食,咱带的口粮里还有些米,煮了这碗热粥,爷您先喝着,也好暖暖身子。”
那白粥散发着淡淡的热气,哪怕无味,这般寒冷的天气能喝上一碗热粥也是极好的。
然而面前的锦衣公子,眉梢微微挑起,眼睛里满是嫌弃地瞅着那碗白粥。
这白粥没什么味道,过于清淡,若是往日里搭配大鱼大肉喝倒是觉得清新,可此刻只有这白粥,实在是食之无味。
他吃惯了山珍海味,这无味的白粥实在难以下咽。
“不吃!”锦衣公子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他嘴角轻轻撇了撇,摇了摇头。
此时,阿幼已将行李收拾妥当,听到此处动静,款步走了过来。
她的脸上带着盈盈笑意,目光扫过那碗白粥,不容分说便从临福手中接了过来,笑着说道:“正好,小的正饿得紧呢。爷若是不吃,不如就赏给小的吃吧?”
见公子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阿幼便也不顾什么仪态,双手捧着碗,凑到嘴边,“咕噜咕噜”一口便将那碗粥喝了个干净。
她舟车劳顿一天,还得伺候这位爷儿,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他不喝正好。
热粥下肚,一股暖意瞬间从胃部蔓延开来,阿幼满足地呼出一口气……
一月前,阿幼乔装改扮,悄然混入那永王府邸。彼时,是为了打探永王那块玉佩的消息,却不曾想,永王的那块玉佩早已被人盗了去。
听说那贼人盗走玉佩后,便一路南下逃窜。
若当真如此,那盗走永王玉佩的贼人,便极有可能便是杀害陈铎的人。
比起那什么不知下落的公主,永王这条线索岂不是更加值得一探。
而且,那王爷说若是再让他见到那贼人,他定然能够认得出来。一听此话,阿幼心中有了计较,于是她便撺掇着永王一路南下,去寻那盗贼……
火堆像是被什么激怒了一般,突然“嘭”的一声炸响,火星四溅,在这静谧的破庙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锦衣公子连忙抬手遮面,免得这火星子和木灰不知趣地落在那如玉般的脸上。
眼前这位身着锦衣华服的公子,正是永王李瑞。他乃是当今皇帝膝下最为年幼的弟弟,亦是唯一留居都城的王爷。
本该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只可惜却实实在在是个草包。
命他去工部主持修缮府衙,转头带着工部一众官员玩起了掷钱……
又将他安排进军营中历练,入营中还不到半日便找不见人了,毕竟是皇帝最宠爱的弟弟,若真出了事儿恐怕得提头去见皇帝了,军中将士找了他一整天,最后在溪边找到了他,他受不得夏日苦热,脱了衣物正在浮水……
自那后,皇帝似乎也明白自己的弟弟难成大器,干脆给他个无实权的闲职,免得他惹出什么麻烦来。
他身担闲职,却无半分实权,可真真称得上是个闲散王爷。
不过他毕竟身份尊贵,又深的皇帝喜爱,平日里行事张扬跋扈,满朝文武,无人敢去惹他。
李瑞眼睁睁看着阿幼将那一碗白粥咕噜噜咽了下去,肚子竟也十分不争气地“咕噜”响了一声,竟真有些饿了。
临福是个极为机灵之人,察言观色间便知晓了王爷的心思。
他赶忙又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轻步上前,双手递到李瑞跟前,脸上满是讨好之色,说道:“爷,还是吃一些吧。您瞧这雪,纷纷扬扬,也不知要下到何时才肯停歇。今日晚间,咱们怕是得在这破庙中过夜了。王爷您要是饿着肚子,可怎么成呢?”
李瑞的手微微抬起,似是想要接过那碗白粥,可又觉得有些失了面子,便强忍着将手缩了回去。只是那喉咙却不听使唤,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
心中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似是败下阵来。
他缓缓抬手,接过那碗白粥,可嘴上却还逞强道:“这可不是本王想要喝的,是你们非要劝本王喝的……”说罢,他的眼神还略带傲娇地瞥了一眼阿幼和临福。
阿幼被他这话逗的“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恰好被李瑞逮了个正着。李瑞眼睛一瞪,呵斥道:“敢取笑本王?”
阿幼心中一惊,急忙安抚道:“爷恕罪,小的绝不是取笑您。小的见您肯喝粥,心中觉得甚是庆幸,这才笑的。还请爷莫要怪罪。”
李瑞的眼睛里依旧带着怀疑,紧紧地盯着阿幼,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破绽一般。
过了片刻,他像是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又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算了,本王不跟你计较。”
言罢,他端起碗,不再犹豫,一口把热粥喝完。
临福站在破庙门口,眼睛望着外面纷纷扬扬飘落的大片雪花。那雪花如同鹅毛,簌簌而下,很快就在地上积起了厚厚一层。
他不禁紧紧皱起了眉,口中喃喃自语道:“自出行至今,已然过了半月有余,可这四周全然陌生,也不知现下到底到了何处?”
这主仆俩都是没出过远门的,不认得路,倒也是情理之中。
阿幼开口道:“瞧着行程,应当是已经行了一半的路程了。若是途中顺遂,约莫再有半个月的时间,也该到了……”
言罢,她的目光缓缓移向门外那漫天飞雪,按理来说,北方之地,雪落频繁,而南方则是多雨之地。此处已然靠近江淮之地,照理不该有如此之大的雪。
常言瑞雪兆丰年,可这般大雪,似乎并非吉兆,只怕是天灾……
次日清晨,东方泛起鱼肚白,那肆虐了一夜的大雪终于停了下来。金乌也渐渐升起,金色的光辉缓缓洒落,倒是个难得的晴日。
李瑞悠悠转醒,睡了一夜,他只觉浑身有些酸痛。
他踱步来到破庙门前,先是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那空气中还带着雪后的湿润与清新。而后,他伸了一个懒腰,双臂向上伸展,身子向后仰去,只听他的骨骼发出一阵轻微的“咔咔”声,脸上满是惬意舒坦之色。
阿幼将那雪白的大氅披在他肩头,为他系好。
临福站在一旁,眼睛看着外面那厚厚的积雪,微微皱着眉头,恭敬地向李瑞问道:“爷,您瞧这路上的积雪,积得这般厚实,一时半会儿的,恐怕难以消融。咱们是趁着这雪还未全化就上路呢,还是再等一等,等雪化了些再走?”
若要阿幼来说,那自然是不做停留,这一路行来本就艰辛万分,那李瑞身为王爷,又娇生惯养的,一路上琐事繁多,已经耽搁了不少的时辰。再这样拖延下去,还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到……
见李瑞并没有即刻回答临福的话,阿幼向前迈了一小步,微微躬身,眼神里带着几分急切,劝说道:“王爷,小的觉着,咱们应当尽快赶路才是。您看这天气如此寒冷,若是要等这积雪消融,恐怕三两日都未必能成。万一在这期间雪又下起来,咱们岂不是要被困在这个地方了?到时候可就更麻烦了。”
临福听了阿幼的话,又搭腔道:“陈兄弟说的确实在理,只是这雪积了这么厚,路可着实难走得很呐……”
“路难行,咱们就走得慢些便是。只要过了这一段积雪的路,说不定后面的路就会好走许多。”
临福一听,张了张嘴还想要再说些什么。
阿幼眉头微微一皱,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凛冽的光,朝着临福扫了过去。
临福心中一凛,那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敢在心中暗自腹诽:这小子,瞧着瘦瘦小小的,那眼神怎的如此凶狠,就像一只小老虎似的,让人不敢招惹。
见两人都不吭声了,想来是已分高下,李瑞终于开口道:“那就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