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下午上班的返岗小高峰，电梯门前站着三三两两等待的人。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等待的人鱼贯而入。鹿鸣悠随着人流正要踏入轿厢，一个高挑清冷的身影几乎擦着她的肩膀，以更快的步伐先一步跨了进去，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冷冽气息。

鹿鸣悠今天穿了件质地精良的烟灰色高领羊绒衫，外面是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长款风衣，衬得身形愈发挺拔清瘦。

头发一丝不苟地束成低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冷硬的下颌。

南乐北依旧手里拿着平板，目不斜视地站在电梯按键旁，周身散发的气场让原本有些拥挤的轿厢瞬间安静下来，温度骤降。

她像一尊刚刚从冰窖里移出来的完美雕塑。

鹿鸣悠的心跳瞬间失衡，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不进来吗？”鹿鸣悠的下属见鹿鸣悠还在门口，帮她还按着电梯。

她对身边帮忙按电梯的下属温和地道了声：“谢谢。”

她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半步，想拉开一点距离，却感觉轿厢内稀薄的空气仿佛在南乐北进来的瞬间就被抽干了，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电梯门缓缓合上，狭小的空间里不止她们两人，以及机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却显得死寂。

南乐北没有立刻回应。她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透过冰冷的防蓝光镜片，极其短暂地在鹿鸣悠脸上扫过，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像在平日里读取一段无关紧要的代码。

突然，南乐北出声道：“鹿总，早上好。”那一声毫无温度、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嘲讽。

鹿鸣悠一愣，完全没想到南乐北会主动与她打招呼，她应道：“早上好。”

她能感觉到身后几道若有似无的目光，来自那些同乘电梯的下属。

叮——

电梯到达楼层，门开了。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气氛终于被打破。

鹿鸣悠没有再看南乐北一眼，她率先迈步走出电梯，步履沉稳，仿佛刚才那场无形的交锋从未发生。

她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有鹿鸣悠自己知道，掌心微微的湿意和心口那难以平复的悸动。

鹿鸣悠目不斜视地走向自己办公室所在的走廊，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规律。

“鹿总早。”

“鹿总好。”

走廊上其他同事的问候声传来，鹿鸣悠一一颔首回应，嘴角牵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弧度。

南乐北来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其他几位技术骨干一起开会研究前这周被退回来的心电仪的故障解决方案。

会议由鹿鸣悠主持，持续了接近两个小时。

短暂的咖啡时间，南乐北本想去茶水间倒杯水，却在门口听到了刻意压低的议论声，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

“…刚刚开会新来的南工那气场，不仅怼我们技术部门，连鹿总都一直被怼，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大神…咳…”一个略显八卦的声音，南乐北听不出是谁。

“嘘！小声点！”另一个声音立刻制止，“不过，今天电梯里你们看见没？新来的南工似乎早就看不顺眼鹿总了，说话冷冷的，以后有好戏看啰。”

南乐北那句招呼太过突兀，在那种死寂又紧绷的氛围里，尽管鹿鸣悠不往别处想，但落在其他人眼里无异于一种无形的宣告——宣告她对鹿鸣悠这位名义上新上司某种程度的不屑。

“谁说不是呢？早上我看鹿总也挺尴尬的。”认出就是早上帮鹿鸣悠按电梯的那位小张，他的声音带着点同情，“而且听说没？上午总部那边老总那边发了好大的火，好像是因为我们部门提交给总部的那个后期维护方案出了大纰漏，数据对不上核心指标，被直接打回来了。老总把鹿总叫去办公室训了快半小时，门关得死死的，我去交报告，那声音大的我在外面都隐约听见了，说什么‘最基本的错误’、‘怎么带的团队’…”

“真的假的？这么严重？”小林的声音透着担忧，“不过，我记得是鹿总是营销出身吧，这两年分公司主要业务都是以医疗器械后期维护为主，她又不懂技术，怎么会让她来管？…”

“反正最后签批的是鹿总，锅是鹿总在背，管她呢，只要不扣我钱就行。唉，你说鹿总也真是，对上，被老总骂；对下，被自己手下最厉害的新人怼得没脾气…这老总当得，啧…”小张的叹息声清晰地传出来。

门外的南乐北，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后，一种莫名的情绪再次狠狠扎进她的神经。

南乐北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茶水间门口，手里拿着一只黑色马克杯。她显然听到了刚才的议论，而且听到了关键的部分。

她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封表情，极其短暂地扫过茶水间里众人惊惶的脸。

在场众人皆有些尴尬。

南乐北没有看她们，她径直走到咖啡机前，咖啡水流冲击杯底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

接着，她端起杯子，转身离开。

“她在不爽些什么？”小张问着身边人。

“不知道啊。”众人纷纷摇头。

南乐北端着那杯滚烫的咖啡回到自己的工位，茶水间的议论像细密的针，反复扎在同一个地方——鹿鸣悠被老总责骂，不懂技术干嘛还要去背技术部门的锅，还有那句“被自己手下新人怼得没脾气”……

“与我何干？”南乐北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屏幕上，冰冷的代码和复杂的系统架构图才是她的领域。

可那些字句偏生像有了生命，顽固地在脑海中盘旋。鹿鸣悠那张强作镇定、线条冷硬却掩不住一丝疲惫的侧脸，电梯里那声带着隐忍的“嗯”......

时间在键盘敲击声中流逝，窗外的霓虹逐渐点亮城市。

办公室的人声早已散去，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

南乐北处理完手头的最后一项工作，抬眼望向窗外浓重的夜色，视线却不自觉地飘向了楼上——鹿鸣悠办公室的方向。那层楼，只有一扇窗户还固执地亮着白光。

她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

茶水间小张那句“整个项目进度停滞不前”，此刻像魔咒一样回响。

但更深层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焦躁——那份维护报告的技术漏洞，她下午已经私下查过，根源在于一个极其隐蔽的系统逻辑错误，属于历史遗留问题，鹿鸣悠这个技术外行根本不可能发现。

但好在，维护部门合作的一直都是自己同门，她通过玉思淼学姐找到了之前负责过康泰医疗这部分代码的学姐，学姐人很好不多时就给了她解决方向，但具体代码bug只能让南乐北自己去解决了。

想到这，南乐北猛地站起身，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那份早已整理好的、关于系统逻辑漏洞的详细分析报告，又顺手抄起自己桌上那杯早已冷透的咖啡，大步走向楼梯间。

顶楼走廊空旷寂静，只有尽头那扇磨砂玻璃门后透出光亮。南乐北站在门外，能清晰地看到里面伏案的身影轮廓。

忽然手机响了，鹿鸣哟倏地睁开眼睛，接了电话：“……故障排查出来了吗？”

那边回答后，神态稍微舒展，交代一些细节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鹿鸣悠的手指一下一下在桌面轻轻点，不知在看什么。

神情落寞，是旁人不曾见过的模样。

南乐北却见过两次。

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

南乐北抬起头。

南乐北说：“我还没吃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