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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东郭先生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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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

血在流。

林栖之感觉自己的血在流。

可是她无法做出反应,她的意识还没完全苏醒。

血像别人的,流过胳膊,浸泡手腕,蘸上指尖。疼痛反而很轻微,在诸多感受中排队靠后,她的感受被搅拌棒绞碎,成了一团看不出颜色与形状的糊糊,她的大脑仿佛也是这样。

有两个地方在流血,脸上,和肚子上。肚子,空落落的,她看见自己的内脏被挖了出来,分门别类地放在桌子上。

桌子上,地板上,都铺着厚厚的塑料布,血在上面是凹坑,汇聚成小溪,汩汩流向脚底,流向柳灵杰的脚底。

柳灵杰正在处理她的内脏,细心地去掉上面多余的结缔组织。那个小孩子非常冷静,她明白柳灵杰为什么今天看见她之后就那么孩子气那么积极,原来是因为高兴,在处理人体组织的时候,柳灵杰的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

他绘画,弹琴,吃饭,说话,都不会露出这样发自内心的笑。

他只有在自己送上门来的时候才高兴,原来是看着猎物上门的喜悦啊。

她真傻。

她的裙子是完好的,她被剖腹之前,那件裙子被脱下来,剖腹之后重新穿上——仿佛裙子比她更加值得珍重,杀人犯有自己的买椟还珠,而她也有自己的苦中作乐:还好穿的是这件贵的裙子华美地死去,而不是和十块钱的破烂货一起被处理。

濒死之际,她甚至拿不出力量惊诧,顿悟,怨恨,反思,回顾,懊悔,这些情绪过于激昂,需要燃烧生命才能达成,她现在没有力气,生命顺着血往外流,她的思绪也跟着从道德变成了本能,再变成了无意义的笑,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临死之前还要幽自己一默。

林栖之并不感到难过,她体内剩余的生命不足以支撑她完成这个情绪。浓烈的爱恨是生者的特权,她已经无限接近一具尸体,只有大脑中微弱的生物电作用着,残存着她作为“林栖之”的部分。

但当她在混沌中仔细定睛看生前的最后一眼时,血液用尽最后的力气往回一泵,意识忽然活过来,活过来的却不是林栖之,而是谢水流。谢水流知道林栖之还活着,仰躺在古怪如抽屉的秘密地下室中,看着古怪的琳琅满目的天花板。

天花板上挂着几具尸体,而她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两具。

一具尸体模仿着木乃伊的处理方式,挖去内脏,脱水,风干,像一条腊肉一样悬挂着,或许因为挂起来没多久,脸上的皮肉还算是充盈。

另一具浸泡在福尔马林中,透明的棺材悬挂在空中,从中耷拉下来许多条晶莹剔透的电线,像是《回到未来》的片场中一些过去年代对科幻的想象,透明玻璃管和无数的线缆扎在那具尸体中,另一头连接着一台老旧的计算机。仿佛下一秒这具小小的尸体就可以用鬼魂的能力打开计算机,对那个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阳间说一句“hello world”。

舒小通和盛铎,两个失踪的小孩出现在柳灵杰的家里,这既让人觉得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既让人觉得惊怖,又因这一路的经历而感到麻木,冷静的是谢水流,愤怒的是林栖之,临死的林栖之的愤怒传递给谢水流,她忽然伸出胳膊,拖着自己这具空壳身体站起来,站在柳灵杰身后。

柳灵杰戴着手套和口罩,像个小小的外科医生,痴迷地看着林栖之被挖出来还在跳动的心脏,把手中的手术刀丢在托盘内,转过脸。

他穿过了谢水流,谢水流回头,此时此刻她并没有穿上林栖之的样子,在硬板床上躺着的那具尸体还在,努力瞪大眼睛,眼中的红血丝像虫子要爬出来,只是她已经不能动了,再强烈的怒气也改变不了什么,任谁来都不会看着柳灵杰这样的小孩说他是个变态杀手……这过于匪夷所思,而仔细想想来时的见闻,他的父母还为他遮掩,他们比柳灵杰自述的要爱他的多。

谢水流透过柳灵杰看林栖之,无限接近在居委会白雾掩映下见到的红衣女鬼,裙子已然湿透,站得这么近,第一次这样看这张脸,她理解了林栖之为什么来找她的肉身——她们的确长相很有相似之处,只是自己好死不活的,没有什么生活的目标,林栖之却有个积极的理想,这使她们两个的脸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气质。

林栖之却看不见她。

柳灵杰正在轻轻用小刀割林栖之的脸,轻声细语的:“林老师,你一定很讨厌我们这些小孩吧,我真的非常,非常讨厌你的笑容,大家都喜欢,但只有我能看出你的虚假,你真的很虚伪……我讨厌这样。我没有什么病,我只是喜欢说出真相,但没有人会相信我,他们都觉得我有病,把我送去那种蠢地方,和你这样的假惺惺的老师装样子,当小孩子真的很可怜,我真的很可怜,没有人关心我真的需要什么,只会不停地说,这样好,那样好,这样又添麻烦了,我才七岁啊,为什么总是需要装出你们喜欢的样子,明明是你们大人无法理解我……”

她想,自己多少明白了《东郭先生》的含义,那个愚蠢的东郭先生救那匹狼,害死了自己的性命。

林栖之就是那个东郭先生。

而这个鬼信物,到现在都没有在场景里实际出现过,她仔细观察过,它出现几次,存在于书店的架子上,存在于学校的图书室里,存在于柳灵杰的小房间,但当事人都没拿出来触摸过。

就像那只猫,就像遗书,怨念或具象或抽象地寄托在什么物件之上,而临死的林栖之,把这份怨念化作了这个故事。

谢水流能感觉出,林栖之觉得自己非常,非常愚蠢,才觉得自己的好意像东郭先生那样。

如果继续亲身经历这个故事的尽头,是自己的肉身被夺舍的结局,她也有些能够接受了,她仿佛也成为林栖之,走过这短暂的无能为力的几个月,在普通人的自苦中死去,死后被极度的愤懑冲昏头脑,干出什么事都合理。

尽管她心里回顾住在林栖之身上的这段时间的经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林栖之的行为逻辑有对不上的地方……但,她从未如此平和地理解了林栖之,想要不择手段地杀死柳灵杰为自己和两个小孩报仇,有什么错呢?换做是她,她也会这么干。

然而,她必须去阻止她,哪怕这样,自己看起来也像个愚蠢的东郭先生。

如果之前的假设成立,那现在披着“谢水流”皮的林栖之大概早就和柳灵杰见上面了,自己也是意外搭上了柳灵杰这个最终凶手,给林栖之提供方便。

再进一步大胆地想想,那天在花园公墓,柳灵杰那样孜孜不倦地和她搭话,大概就是因为她长得像林栖之,再进一步想,对方国外待的那几年会性格改换吗?恐怕不会。即便之后都没有作案,克制了十来年,也难保不会忽然看见她这张熟悉的脸而手痒,心有图谋。

也就是说“谢水流”也是危险得不得了,外面的场景或许还未可知。

到底是林栖之成功干掉柳灵杰,还是柳灵杰把披着“谢水流”的林栖之弄死?

她忍不住陷入沉思,陷入思考可以忽视眼前的场景,她亲眼目睹林栖之在将死未死的时候被柳灵杰把脸切烂,当着她的面吧内脏封存在巨大的冷库里,这个地下室散发的气味和各种可怖的观赏都让她不敢细看,仿佛每个受害者的痛苦都能被她分担走。

似乎特意和她对着干,也似乎是林栖之的记忆里,死的这一幕痛苦得记忆分明,时间一分钟被拉到一个小时那么长,她看着都觉得煎熬,终于忍不住,上手扒拉柳灵杰的肩膀:“住手,死变态孩子,滚开!”

她知道自己碰不到柳灵杰,但却因为这努力一扒拉,身子一个踉跄,跌进林栖之的身体里,听见自己极其微弱的,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好疼啊……”

竟然还能落下眼泪,只是她分不清这是她的还是林栖之的。

终于,眼前黑下去。仿佛有人在她胸口砸了一个开关,林栖之的壳打开,她的灵魂掉出去,不断下坠,像做一场长长的噩梦。

耳边又是人的声音:“……的,就是我的故事,呃……别,别威胁我啊!我又不是,又不是普通鬼,你,你吓我也没用!”

是个女孩,她非常熟悉,却很诧异。

那是赵馨然的声音。

紧接着是无猜的声音:“你别废话!她不睁眼你不要停,你能不能再发自肺腑一点,李小个,你教教她?”

然后就是纸张哗啦哗啦的声音,赵馨然:“好了你别写了,我,我努努力……总之我真的不认识她啊我怎么能发自肺腑,怎么能当她的锚点啊!”

疑惑促使她非常非常用力地瞪开了眼皮。

赵馨然不是还活着吗!她努力一瞪眼,无猜啪的一声拍在她脸上:“好,醒了!”

赵馨然松了一口气:“那我走了啊……”

谢水流伸出手,像溺水的人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捞上来,反而是把旁边的三个厉鬼吓得不轻,从三个方向奔逃而去。

她重重地翻了个身,哇一声,呕出一团东西,她从里面扒拉着,扒拉着,在模糊的血肉堆里抓住了一个东西,用手盖住了,虚弱地朝向赵馨然:“不要怕……我还会被拉进去……谢谢你们,趁我醒着,快告诉我,你……还有猫,是怎么回事……你是死了吗?”

赵馨然显然被吓得不轻,毕竟她现在在鬼看来,是那个阴沉女鬼林栖之的模样。

她着急地拍墙:“趁我还是谢水流,快告诉我,不然我死了都没办法听到真相啊!”

无猜第一个跑回来,大着胆子踹她一脚发现她没还手,立即说:“你都知道了什么,怎么就放弃了还要回去,去哪儿啊?你知道我给你把鬼拉齐有多不容易吗,喏,你拢共就收集三个鬼信物,当事鬼都在这儿了,这可是你在这儿所有的锚了,还拉不回你吗?”

“林栖之大概是披着我的身体去找杀她的那个人了,但杀她的那个人曾经和我也有联系……我也不知道最后谁会杀了谁,我现在心里一会儿一个念头,快要支持林栖之杀人了所以很可能就维持不住了……官差呢,竹节虫呢?这么大的漏洞都不修复,你们流放地的官差都吃屎去吧!”

她嚷嚷得格外大声,把无猜都吓了一跳:“哎哎,不过啦?悄悄骂就行了,装都不装了?”

谢水流又急切地冲赵馨然说:“快告诉我吧,不然一会儿醒来,真成了林栖之,把你们全吃了!”

“那我们趁这个时间快跑吧,我也仁至义尽了,快跑快跑吧!”无猜一声令下,把李小个一脚踢开,剩下两页还没写完的纸哗啦哗啦响,又跑来赵馨然这里,赵馨然也是做好准备立马就跑,却被无猜扯着衣领拉到谢水流跟前:“快,那个,长话短说!一句话说清楚你咋回事让这个女人死得明白一点,然后我带你跑路!一会儿官差真来了可就跑不了啦,谢水流,你好自为之!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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