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仍在包里待着,付车费的时候只剩5%的电费。
姚曳不敢看手机,更不敢充电唤醒手机,方哲明这会肯定已经发现了,甚至正在疯狂寻找自己。
所以他得缓一缓,他得在老房子里待久一点,把S市的回忆尽量抛得更远些。
然而他还是摸向包,将海豚玩具拿了出来。
乔巴瞧见这个怪东西,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它的尾巴先是立成电线杆,转了两圈后毫无生气地垂下来,继而上半身微匍,连眉毛也开始拧。
“不害怕,这是哥哥的玩具,哥打开给你看!”于是姚曳将海豚递过去,按开开关。
不听见声儿也便罢了,听见声音看见动静可把乔巴吓坏了,它跳着往后缩,可能是看见姚曳笑盈盈的模样,小狗的思路瞬息变幻成懊恼的好奇,开始摇晃尾巴边嗅边小心翼翼地接近。
乔巴嗅完发现没有威胁,便要张嘴去叼,姚曳平时是很疼它的,宁愿减少花销也要给它买玩具,所以小狗本能地以为这是给自己的惊喜,没承想主人忽然缩手让它扑了个空:“不行!是哥哥的玩具!”
眼巴巴地看着那个丑陋的长东西被锁进玻璃书柜里。
哼!又硬又丑,狗不稀罕!
家里被人收拾得很干净,先前太累,来不及细看姚曳便睡了,这会把角角落落都巡视一遍,他发现厨房的热水瓶里甚至存了满瓶的热水,只是没有那么烫,应该是前一天烧好的。
卫生肯定是应寄妈妈来搞的,当初一人一狗被捡回家,可给应妈妈心疼坏了,她理解舅舅家不让养狗的难处,可姚曳是她看着长大的,这么个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乖宝宝带着小狗四处流浪,任谁看了都不免觉得揪心。
小狗事件后,姚曳彻底搬回老房子,应妈妈便拿他当半个儿子养,小狗更是深得应妈妈的喜爱,比亲儿子还要亲。
这没什么不好,应妈妈对他好,他对应妈妈也同样好,以后应寄要是结婚,他可以代替应寄伺候在二老身边,反正他这辈子是不可能结婚的。
然而这般温馨的关系却被打破了,在他动身去往N市的前一晚,应寄跑到家里请求他不要去,不能去……
他没往下听,拎着行李连夜改票,逃难般跑出小区。
——他必须阻止应寄把话说下去,否则,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生活将会面临再次崩塌的可能!
去厨房倒了杯水把药服下,姚曳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他其实是个对吃很无所谓的人,但是此刻忽然开始想念昨晚分别前吃下的鸡汤泡面与泡饭,于是忍不住又想,不知道方哲明今天吃了没有,还是像他一样在饿肚子。
乔巴是喜欢跟人走的小狗,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受的苦太多,凡是身边有姚曳、应寄和应妈妈应爸爸在的情况下,都是人到哪儿它到哪儿,此刻它正趴在厨房的瓷砖上,抬头盯着姚曳喝水,脑门上的褶子远不止三层。
似乎听见什么动静,它忽然把头昂得很高,继而甩动尾巴站起来,垫着肉脚蹦到大门边。
姚曳探头出去,看它伸出爪子挠门,同时外头有人敲:“姚曳,还在家吗?”是应寄的声音。
姚曳没想好是否应该开门,狗却是已经等不及。
他将杯子放好,走出来只见乔巴用后腿蹬地,前爪按在门上,然后用嘴咬着门锁往外推,铁门居然被它给轻松打开了!
打开后,门里人看得一愣。
原先应寄有他家的钥匙,姚曳回来也首先掏钥匙进屋,竟没想到狗子居然悄咪咪学会了开门,开完甚至回头对着姚曳露出天使般招牌微笑,那意思:哥,你看我牛不牛逼?
哭笑不得,如此说来,让应寄还回钥匙的做法实在是隔靴搔痒,没有必要。
应寄俯身赞许般揉了揉狗头,然后对姚曳说:“我妈喊你上去吃饭,你……”
“好,”姚曳答应,往屋里走,“我换个衣服,你别等我,一会我自己上去。”
应家在6楼,小时候他常去玩,一方面是父母带他去串门,一方面是小学和应寄在一个班,两个小孩那时很是要好。
是应寄开的门,狗子在厨房守着炒菜的应爸爸,没等把人让进屋,应妈妈先是吃惊地对着姚曳上下打量:“天啊!怎么搞成这样?”
“阿姨,没事,就是遇到点事故,不小心弄伤了。”姚曳搪塞道。
去找方哲明的事只有应寄知道,但具体经过他谁也没说。
“不会是出车祸了吧?不行,明天阿姨陪你去医院,再好好检查检查!”应妈妈的手非常温暖,除了职业病个别关节有点硬茧子之外,其他地方均是软乎乎的,她捏着姚曳的手心,把他引进屋,带到沙发上坐下。
这时应爸爸举着锅铲走到厨房边,也是关切地问到底怎么回事,差点把菜炒糊。
“不是不是,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阿姨您别操心,我手恢复得很好,”说完自己抬了抬,“医生说,到时间去拆绷带就行!”
“你这孩子,什么事都不跟阿姨说!”应妈妈嗔怪道,“还是应寄告诉我们说你去外地找朋友了,什么朋友啊?把你搞成这样,别是网上胡乱认识的网友!”
应妈妈目前带了3个初中班级,班里孩子早恋、网恋的现象很常见,因此她怕姚曳独自在家和外头乌七八糟的人聊天也被骗了。
“不是网友,哈哈……”姚曳被逗笑了,“是从前认识的同学,手也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跟他没关系。”
这边说着,应爸爸端着炒好的菜出来,然后又进去,从电饭煲的屉笼里,端出蒸热后的盐水鸭和烤鸭:“洗手准备吃饭啦,今天有小姚寄回家的土特产,你阿姨说要等你回来再吃。”
招呼完,应爸爸捻了块很肥的鸭屁股,进到厨房用清水涮了丢到乔巴嘴里:“哎哟,小臭巴今天有口福了是不是?人还没吃你先吃上啦!”
3个月以来,姚曳每个月都要往应家寄一大堆土特产,舅舅那边也寄,但没有应家的多,寄是寄了,应妈妈不准吃,说要等姚曳回来再一起吃,于是冰箱里堆得满满当当。
“哎,等等,老应!鸭子是不是发的,小姚受伤了不能吃吧?”应妈妈问。
没等应爸爸回答,姚曳说:“不是,鸭子不是发物,可以吃……”
一顿饭热热闹闹地吃完,只有应寄神情黯淡,应爸爸晚上喜欢喝两杯,他便也讨了两杯来喝,喝完吃完同姚曳、应妈妈一起坐在沙发看电视,电视上放的是应妈妈最喜欢的某相亲节目。
借着节目的由头,应妈妈打开自己的手机,点进微信开始下滑,姚曳知道她又要开始了。
“小姚,你看这个,”果然,应妈妈将手机拉远,一通操作之后,呈现在姚曳面前的,是个二十多岁模样清丽的女孩的自拍照,“是刚考到我们学校的老师,长得漂不漂亮?”
“嗯,漂亮。”姚曳面上笑模样,心里却是毫无波澜,所以只是瞥了眼手机,没有去接。
“哎……漂亮有什么用,漂亮也不会进我家门,”应妈妈开始念叨,随即抬手去揉两个儿子的发顶,应寄坐得远,她不得不站起来去捞人,乔巴以为要玩,也把头昂起来去蹭应妈妈的膝盖,于是那手最终揉在了狗头上,气也消下去一半,“一个两个的,白长这么高个,这个就说自己没钱不谈恋爱,那个就说再等几年不着急,我看啊,满屋子也就狗最懂事!”
“行了行了,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应爸爸洗完碗出来,对着应寄道,“应寄,你送小姚下楼,身体不好要早点休息,明天你再陪着去医院一趟,我看还是去检查检查保险点!就找骨科的张伯伯,拍个片子看看骨头有没有事!”
老房子的楼道前几年装了声控灯,听说是因为隔壁小区有个老头半夜在楼梯口摔残了,家属跑到社区去闹,社区一合计,老小区住的都是老年人,今天摔这个明天摔那个,那社区门槛肯定要被家属踏烂,索性每栋楼里都装了声控灯,只要有脚步声,楼梯便被照得亮亮堂堂。
没灯的时候,就连姚曳这样的大小伙也要摸黑探着走,应寄送他下楼,回回都要先给他开照明,后来有了灯,应寄又要比他走得快,好让下一层的灯提前亮起来。
然而此刻,应寄才关上家里的门,姚曳已经下了半层。
他匆匆跟下去。
姚曳走得快,脚步声凌乱地响,下到二楼的时候立马掏钥匙开门,却被追过来的应寄一把将门按回去。
因奔跑应寄剧烈地喘气,两只手掌在铁门上死死按着,就是不给姚开。
乔巴在旁摇尾巴,这个时候又极有眼色地坐好,抬着眼睛往门上看。
有酒气喷在姚曳的后脖颈,于是他将身体贴得离门更近一些,恨不能贴成过年时的对联。
应寄鼻子里闻到悠悠的白兰花香,不知怎地脑子里忽然想起姚锁骨下的吻痕,他知道花香不是为他,吻痕也代表了某种他不能接受的结果。
方哲明的事他是通过自己慢慢拼凑出来的,来源大部分出自姚曳床下的铁皮盒子,里头藏着应寄不曾参与的姚曳的秘密——本应该属于他的秘密。
声控灯亮了半分钟,随着应寄逐渐恢复的喘气声骤然黢黑,借着黑与暗,还有闷头饮下的两杯酒,应寄往前凑了些。
他问:“既然去了,为什么还回来?”
声控灯再次变亮,好像有什么东西将他拽回原来位置。
“不关你事!”姚曳冷冷回。
“我知道,”应寄抬头看着墙上的灯泡轻笑了下,“他不要你……”
——嫌你烦嫌你可怕,所以先得到你之后再扔掉!
难听的话他没说出口,然而姚曳还是不争气地抖了一下,贴于铁门的额头开始往下滑,发顶拱成一座小山峰,伴随沉重呼吸喷在门身的轻微回响。
于是应寄忽然想起高考前夕姚曳被领回自己家的可怜模样,哭得眼睛红肿,仿佛是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儿,可饶是如此,他仍是不肯放弃乔巴,就像不肯放弃那个叫方哲明的人一样。
念及此,应寄深吸一口气,继而和缓道:“小曳,别想他了,我……”
“你别说!”姚曳大声打断他,然后宛如被人抽去5成力气般苦苦哀求,“求你别说下去,我不想失去叔叔和阿姨……”
提及爸妈,应寄按在门上的手霎时松脱,先是手掌失去力气,继而是手臂,于是手从门上“哗啦”划火柴般落下,垂在身体两侧。
酒也完全醒透!
不过两秒,姚曳抓住机会,一把扯过狗耳朵,拉门往里推,然后自己也迅速躲进去。
“砰”的一声,有狗爪子在里面挠门的声音,随即是一气呵成地二道反锁。
徒留应寄久久站在楼道里,声控灯无法照亮他眼前的路。
“该死!当初我为什么要放开他!”他在心里不断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