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郊,梵山东麓。
重檐歇山顶式的园林建筑群,建筑风格典雅古朴,水榭长廊,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漂亮得不像是处私宅。
许曼菲若不是来过多次,只怕进了内院,七拐八绕,又没有人引着,很快就会转晕在不知哪一进的院子里。
琉璃瓦顶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院前几棵参天老树遮天蔽日,绿荫下随意摆了几张酸枝木桌椅,春日里的清凉和宁静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扑面而来。
湖水西畔,空翠烟霏。
远离水草和其他障碍,许曼菲拿着鱼竿儿,寻了个适合的钓点抛了钩,坐在老式松木椅上撑脸发呆。
像这种小型的人工水域,由于放养的关系,鱼的密度比较大,一般钓饵抛下去就能逗了鱼儿来咬钩,非常适合她这种不会打窝的菜鸟。
所以,与其说是来垂钓,倒更像是自得其乐的放空。
浮光亭边,一本书,一根杆儿,一个人。
偶有泛舟而过的零星游人,船过激起水面涟漪圈圈,直漾到堤边,起伏间落花浮萍飘飘荡荡。
许曼菲想,江南美景里的所谓“扁舟花底,香满湖水”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垂钓需要耐心,有时可能还要等上很长一段时间,这对经常在画布前一坐就是大半天的许曼菲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儿,她双手插进外套的兜里,放松心情,静静享受大自然的美好。
正当困乏之际,手机“叮”的响了一声。
点开微信,只字没有,单一张堆满了文件的桌面照片,发件人是程越冉。
许曼菲“啧啧”两声,摇了摇头,举起手机,随手拍了张照片,轻点两下,发送成功。
按着眉心的程越冉没想到对面这么快就有回复,毕竟那女孩儿在画画的时候是从来不会看手机的。
划开界面,入目一张风景照,白绿相间的配色,湖水潋滟,亭影绰绰。
梨花盛开的季节,花朵缀枝,岸边老树的繁枝斜向湖面,看起来古韵十足,叫人忍不住心驰神往。
此时此刻,还身在办公室的男人突然就破了防!
终是没忍住,他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浮光亭?”程越冉笑。
“啊!你晓得啊!”许曼菲微讶,转念一想又觉得挺正常的,毕竟是见多识广的他。
相较于自己密密麻麻的行程和工作,程越冉不禁发自内心地感叹一句,“许小姐当真好雅兴!”
许曼菲轻笑一声,“以程先生的能力,不应该忙成这样呀~”尾音上扬,格外动听。
这话但凡换个人来说,程越冉都觉得像是在调侃他,唯独从她嘴里冒出来,品着却很不一样。
“最近是挺忙的…”
许曼菲点头,嗯,他说挺忙的,想必应该是真忙。
“钓上几条了?”程越冉走向窗边。
许曼菲撇撇嘴,“倒叫您失望了~”
隔着电波,都能感觉到他笑起来的愉悦心情。
“喂!!”许曼菲很不满。
“足见曼菲老师握笔杆可以,抓钓竿儿可能就不太行了!”
“谁说的!”她小声反驳道:“本来已经咬饵了,倘若不是手机响了,吓跑了鱼!多少是能钓上一条半条的……”
嗯,这理由居然叫他一时无法反驳,“哦,害你晚上加不了餐了?”
本来也没打算要吃的许曼菲摇摇头,还未开口,他又说:“赔给你?”
那音色沉稳,轻浅动听,透过电波传来时有如微风撩动耳膜,散开在一池春景当中,即便挂了电话,余音仍像一缕羽翎,悄悄擦拨着她的心弦。
一春不识湖水面,拂堤杨柳醉春烟。
甚好,甚好啊~
鱼钩动了,手机铃声又响起来,这一刻,许曼菲想,大概今天是铁定钓不上来鱼了!她无奈地笑笑,接通电话。
禾燕:“曼菲,前面有人来工作室找你!”
“哦?”许曼菲轻轻捻起落入她手心里的梨花瓣。
禾燕:“他说他姓于~”
于凡?许曼菲心头一凛,他居然能找去工作室…
想起那日在瑶芳雅舍,他刻意说自己目前是一个人,许曼菲并没有自信到以为他是因为对她的念念不忘才故意那么说,也全不在意他现在的近况如何,所以他找上门去又是何必……
“看起来高高的,温文尔雅,谈吐很是得体,曼菲,他是谁啊?”禾燕好奇。
许曼菲淡淡道:“大学时候的学长。”
“大学学长?啊?!!”禾燕脑子转的飞快,听她语气平淡,一时顿悟,“难道是?就是他啊!白瞎了招待他的好茶!他还问了好些关于你的事儿,得亏我机智,死了多少脑细胞同他周旋!”
禾燕越想越气,恨恨道:“嗨,你不早说,但凡叫我早些知道!我都得立马跟他借钱,若不叫他清风雅静熄了火!算我禾燕输!!”
许曼菲“咯咯”笑起来,瞭望万顷无波的湖水面,内心却异常坦荡平静。
途经盛放,逝去无歌,既路过,就该只是路过,何必过多纠缠……
*
名流云集的推杯换盏间醉了红颜,觥筹交错时酒兴初酣。
程越冉作为攒局人自然喝了不少,此刻人虽未醉,酒意却浓。
好容易上了车,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沉声道了句,“去海景壹号…”
司机额首,“是!”
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他阖目靠上车后座。
“曼菲~”
声音染了些深夜的疲惫,“我在你家楼下,能出来吗?”
一看时间,十一时十五分,许曼菲好奇这么晚了,他有什么事儿还要特地来找她?
程越冉靠在车边散着酒气。
摩天大楼的霓虹早已熄灭,喧嚣褪去,万物为夜所笼,点点微光自窗前静静闪烁,汇聚成独属于繁华都市下的清冷与孤寂。
长街上,路灯下,淅淅沥沥的薄薄雨雾中,浮生若梦一泓惊鸿孤影是率先映入许曼菲眼里的春景。
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倾泻在侧,他身披月辉为夜风吹拂起发梢轻轻晃动,丝丝细雨坠落肩头。
许曼菲款款而来的每一步,似乎都在湿润的路面上踏出圈圈细小的涟漪。
程越冉自车边直起身,他没有撑伞。
她的出现,叫现世里的温柔与美好在此刻忽然就有了更为清晰的画面,连空气中都弥漫起阵阵沁人心脾的淡淡恬香,那是独属于她的气息,清新、柔软,带了些雨夜的微凉,饱含了心的归属感。
他好像常常在等她;他似乎很享受等她的这件事……
正当愣神之际,一柄雨伞遮过了他的头顶,她一身柔白真丝衬衣配春辰色长裙,仰起头时嗓音绵绵,“怎么不撑伞?为什么淋雨?”
高举着伞的手腕处绣着栩栩如生的葵扇黄苏绣向日葵。细节的整洁和精致,让她看起来虽然衣着简单,却处处彰显了她独特的品味和高雅格调,这细致入微的精巧,恰恰体现了她对于生活的热爱,也总叫他在不经意间发现些新的惊喜。
程越冉没有回答,一个包装考究的礼盒递到她面前,搭配开得正艳的鲜活桃花,不多不少,恰好两支。
“送你。”
看她接过,程越冉又靠回了车边,懒洋洋地不动了。
他神情懒怠略有疲乏,许曼菲好奇地凑过去,“怎么了?”
他试图掩藏眸里细微的闪动,只沉默了会儿,勾唇笑了下,“应酬,喝多了……”
他慢慢将头靠上她的肩膀,挨得近了,呼吸落在她的颈边,这徒然缩短的距离让许曼菲浑身绷紧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点,可他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就真的只是将额头抵在她肩侧,复又在她耳边小声叹了句:“让我缓一会,好不好?”
随着有规律的呼吸轻轻起伏间,一点酒香淡淡散开。
垂眸瞌目,程越冉不断告诫自己,要克制此刻疯狂想拥她入怀的冲动,天亮他就要走了,这个时候,他不能,更不该表现得过于明显,可私心里,又忍不住想让她想他,念他,惦记着他,就像他那样。
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既困惑矛盾,又无解难分。
“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董事会临时的决定……”
一句话,被他说得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嗯?”即便许曼菲没听明白,也再无人解释。
寂静的夜,空旷的街巷,树下流光的车边,他靠着她。
女孩儿一手拿着礼盒和花,一手举了伞,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他侧脸贴上她的颈边,隔了单薄的一件衬衣,软唇时不时能碰到她的肩。
这一刻,许曼菲感觉浑身的细胞都被激活了,纷纷聚集在他与她肌肤相亲的地方,触感明显,像是他无意间落下的一个又一个湿润的吻。
这人!到底喝了多少啊?
短短几分钟,却像漫漫长夜般让她觉得躁动难耐,许曼菲努力控制着纷乱的思绪,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同他道的别,又是怎样回的屋。
暖黄色的灯光下,她解开外包装上的蝴蝶结丝带。
打开盒盖的一刹那,饱满圆润,色泽鲜艳的大樱桃瞬间入目,颗颗晶莹宛若上好玛瑙,盛满了整个四方盒子。
心底某处柔软似乎被他轻易戳中,本就摇摇欲坠的高墙开始塌陷瓦解,尘土漫天熏迷了她的眼……
再看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仿佛整个城市都变得旖旎多姿起来。
转动指尖那株花瓣层叠的粉色桃花,她又觉得有些无奈的好笑,他从这里回栖云山庄还有很远的路…专程绕道过来送她一盒樱桃和花,就为了赔她没钓上来的那条鱼?
这人……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