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上的云有点像一匹小马，风轻轻推动云彩，小马低下头把耳朵折进去，慢慢矮下身子，变成一条尾巴短短的小狗。
我们又安静了一会儿，五条悟在我旁边不安的扭动了两下：“…对不起。”
夏油杰的耳朵竖起来：“你说什么？”
五条悟闭上眼睛，装作是别人控制了他的喉咙：“对不起。”
夏油杰偷偷在口袋里打开录音机：“你再说一遍？”
五条悟对着虚空挥了几拳：“对不起对不起啊！老子不应该在你认真讲话的时候说你放屁行了吧！”
硝子头顶传来夏油杰刻意抑制的笑声，面朝天空提问：“所以说，五条平时讲话也这样贱兮兮的吧，为什么这次就这么生气了？”
五条悟不满的嘀咕：“干嘛？连硝子都这么说…”，我伸手捂住他的嘴。
夏油杰无意识的用手揪着地上的草叶：“因为最近，突然觉得悟说的有道理，虽然就一点点吧。”
五条悟的哼唧声戛然而止，沉默了两秒大声喊：“硝子！杰脑袋出问题了！杰被外星人洗脑了！哇杰疯掉了，被上次那个缝合线老妖怪控制了，硝子快给他检查一下！”
我更用力的试图把手握拳堵住他的嘴：“说正事呢，你给我安静一点！”
硝子不管我和五条悟在地上拳打脚踢：“为什么？你平时不是对五条很嗤之以鼻的吗？”
夏油杰笑：“为什么呢…我也很难说清楚啊。”
“那天在医院，就是伏黑绪住院的那天，我不是在抢救室偷偷待了很久吗，就觉得很神奇。”
“原来生命的力量有这么顽强，原来除了咒力和术式之外，人类凭借自己的意志能够做到那么多奇妙的事情。伤痛可以恢复，病痛可以治愈，身体的病变可以被切除，心灵的创伤可以被安抚。”
“为什么现在我反而对这些弱者的力量视而不见了呢。”
2.
五条悟渐渐安静了，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说到底，夏油你究竟凭借什么来界定你心里的强者或者弱者呢？”
“凭借力量的强大吗？可是说实话，即便是你和五条最强的术式，威力也比不上一枚/导/弹/吧。”
“还是说凭借咒术师拥有独特的祓除咒灵的能力？但我一直觉得这就只是一项技能而已，就像厨师会做饭，裁缝会做衣裳，会计会算账 。只是我们的工作更加危险，所以就有非凡的高薪来做保障。”
“如果你一定要把自己和普通人类区别起来的话，应该来问我而不是五条嘛。我是真的跟人类不是同一个物种啊，我有十六年的经验了。”
夏油杰听了无声的笑。
我伸出双手感受风的流向：“在我心里，人类真是非凡的物种。”
“在其他物种掩藏于黑夜的时候向往光明，于是有了火种；在地面奔袭求生的时候仰望天空，于是学会飞行；无论是战乱，洪水，瘟疫，在挣扎于眼前的生存与死亡的时候都从没有丢失过好奇心和创造力。”
“天空的高度，海底的景色，植物的脉络，宇宙的秘密，人类社会几千年一一解开的谜题，科学家脑中的猜想，文学家笔下的史诗，慢慢构成信仰，科学，文化，历史，又慢慢构成人类文明。”
“想想看，区区人类，现在却是这颗星球的主宰者了。”
“夏油你觉得呢，哪怕是拥有几千年改造一个星球成为家园这样的力量，在你心中也还是弱者吗？”
“我不知道。”夏油杰面朝天空眨眨眼睛：“真的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普通人需要我的保护，我能做到，只有我能。这就是拥有力量的责任和代价，为此无论付出什么我都在所不惜。”
“咒灵玉的味道很恶心，父母知道我能看见他们看不见的东西也很恐惧，同学们都说我喜欢装模作样吸引别人的注意力而排斥我，很多次在外面遇见咒灵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哪怕遍体鳞伤我也不敢回家。”夏油说着说着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如果他们不是弱者，如果他们不像我想象的那样需要我，那我过去所做的一切算什么呢？”
硝子举手：“啊，这一点我有发言权。夏油，世界上不会有人不需要别人的。普通人遇见咒灵需要咒术师的帮助，咒术师受伤需要我的治疗，而整个术师社会是以人类社会为基础而存在的。衣食住行，没有哪一样离得开非术师的。”
“重要的是，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也不要把别人看的太轻，反过来也不行。你把自己的力量看的太重，又把自己的价值看的太轻了。”
“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你就只是夏油杰而已，只要做夏油杰就行了，其他的不重要。”
3.
太阳快要落山了，橙色的光暖暖的照在我的脸上，我举起手，从指缝里偷看像一块融化的鸭蛋黄的太阳。
安静了半天的五条悟突然开口：“许多岁，你在背着我们偷偷学习吗？”
嗯？我啥时候背着你们学习了，我连学习的日语咋写到现在还写不明白呢。
五条悟皱着眉头严肃的开口：“可是你刚才说的听起来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你也被控制了？”
好你个五条悟，偷偷说我文盲是吧，吃我一记文盲拳！
我和五条悟扯着彼此的头发又扭打起来，我一面挥拳一面问：“所以说夏油，你也没有想离开高专不做咒术师对吧。如果你实在觉得不开心的话我当然不会硬要拦着你啦，但是你真的要走我还是挺舍不得的……”
夏油杰还没来得及回答，五条悟一边捉住我的拳头一边叫：“杰当然不会走了，我们可是挚友！挚友懂吗！永远也不会分开！”
夏油杰躺着拿摄像头录像：“本来也没有打算要走啊，只是有一点点迷茫而已，现在已经差不多想通了。”
硝子原本安稳的躺着，结果一直被扭打的五条和多岁怼来怼去，干脆坐起来，许多岁一巴掌，五条悟更是两巴掌：“是不是说了叫你们两个打架不要打到我，我可是珍贵的娇贵的奶妈懂不懂啊！”
夏油杰把手机用石头立起来录像，双手枕到脑后看向夕阳，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像是第三视角漂浮的灵魂终于因为好朋友的重量落回原地。
很快夏油杰就感觉好朋友的重量有点过于沉重了，整个下半身都被压麻不说，因为硝子一直躺在肚子上连呼吸都有点困难了。
夏油杰开始挣扎：“我说，话疗也结束了，可以从我身上起来了吧，你们几个简直像一吨铅球一样重啊！”
五条悟一边招架两个女生的拳头一边拉长音调：“啊，不要。”
于是夏油杰的拳头也迎上来：“讨打是吧，昨天没把你打服吗？”
硝子从混战中脱身，站起来整理衣服拍打草叶：“啊，脏死了，这件外套我洗了今天才上身的。”
夏油杰腿麻了，摇晃着从地上站起来跺脚：“所以说，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躺在这里啊，还非要压着我躺。”
硝子白眼：“还不是你老是逃避问题，不这样逼你你会说实话吗？”
夏油杰笑：“好好，对不起对不起。”
我钻进我的小木屋里把剩下两把椅子也搬出来，四把椅子并排摆在山坡上。
夏油杰稀奇的摸摸椅子：“这些东西哪里来的？我从来不知道这里还有栋小房子。”
我转着圈给他展示：“这是我自己盖的房子，椅子也是我自己打的！”
硝子站在屋子门口往里看：“你自己弄的？你哪来的材料？”
我敲敲墙面：“这些木板是我买来的，柱子是我砍了后山的树剥了树皮做的。”
“厉害厉害，”夏油杰和硝子鼓掌夸赞。“夜蛾绝对会后悔之前说只要你老实点在后山干什么都行这种话的。”五条悟贱贱的接话。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来，“我的我的，”我弯腰在地上寻找，“刚才打架掉出去了，帮我找一下。”
最后夏油杰在一片草里面捡出我的手机：“谁的电话？没有备注。”
我接通电话：“喂，你好？”
“啊，请问是家入小姐吗？”
我露出疑惑的眼神：住友阅？他来电话干什么？
4.
五条悟把我的手机按下免提，硝子和夏油围拢过来，我回答住友阅：“是我，你有什么事吗？”
住友阅那边声音有点嘈杂：“之前夏油君给我的那张名片，我联系了那位夜蛾老师，他给我详细解释过，我决定加入『窗』了。”
我有点意外，我以为他经历过这种事会尽量离咒术界越远越好呢：“为什么？”
住友阅的声音沉下来：“祖父去世了，住友家只剩我自己了。”
住友石死了？我看见硝子在“哒哒哒”的打字搜索，对我点了点头。
“怎么会？这才几个月而已，住友石先生之前不是身体很好吗？”
“爱莎在那艘游艇上失踪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祖父那天回家起也闭门不见客，只是住友家的公司突然莫名其妙的一个个遭到竞争对手的围攻。”
“然后舆论上也出现许多对住友家十分不利的言论，涉及走私，偷税漏税，真假混卖等等，起初我以为都是谣言，还去找过祖父一次，但一看见他的脸色我就明白了，这些应该都是祖父和爱莎一起做的事。股价暴跌的第二天祖父就一病不起，还是走了。还有风口先生，就是祖父的心腹，在住友家出事之后就不见了。”
风口？就是那个被爱莎迷的五迷三道的男人，看来最后还是为了“爱情”出卖家主了。
硝子丢给五条悟一个“我就说吧”的眼神。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夏油杰在手机上打字给我看，我直接照着念：“真的很抱歉，如果我们能早点发现可能就不会这样了，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住友阅长叹一口气：“我一个人撑不起住友家的产业，我心里也清楚我不是那块料，我和酒井阿姨打算变卖财产离开住友家一起生活，剩下的就随便他们吧。后来我想了想，爱莎那么多次想要杀掉我都没有成功，也许就是母亲在天上保佑我。今后我会替母亲保护酒井阿姨，母亲知道也会高兴的。”
我点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于是鼓励他：“好，这样也好。『窗』的工作没有那么危险，如果遇到麻烦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我们会帮你的。”
挂断电话，我想起之前去住友宅是看见的那片繁华景象，莫名觉得有种眼见王朝陷落的唏嘘。
我们坐在后山看完夕阳，硝子拉着我起身：“好了好了，我们几个已经逃了一天课了，中饭和晚饭都还没吃，回去了。”
夏油杰和五条悟点头起身，我想起来：“夏油，你现在胃口好吗？想吃什么？”
夏油杰无奈：“不用这样，我现在还好，随便吃点什么都行。”
五条悟坏笑：“杰，吃不出味道没关系，我给你来点刺激的。白米饭拌芥末和面条拌白砂糖，你选哪个？”
夏油杰捏捏拳头：“悟，想杀掉我不用找这么多借口。”
硝子接：“或者酱油汤煮海盐，白醋汤炖柠檬？”
我：“那小葱拌大葱，蒜头拌蒜瓣？”
夏油杰：退一步讲，你们几个就不能退一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