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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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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十月小阳春,这两日便恰似春日般和煦,阳光明媚不冷也不热,天色极好。

有清风拂来,红墙小院内花香盈鼻,在石榴树底下安置一张躺椅,铺上软毯,往上一坐,品茶小憩,好不惬意。

此刻,沈令姜正如沐春风似般躺在椅上休憩。常伴她身边的女护卫桃夭提着一篮子生鸡蛋进来,并转述门房的话约摸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媪送上门,为谢前些日子搭救之恩。

“七十多岁?”眯了会儿,神思还有点恍惚,沈令姜一时间想不起来。

桃夭回答道:“姑娘,是那位杨婆婆。”

她想起来了,七八天前有一位卖菜的老婆婆在城门口遭人欺压,一担蔬菜全洒落在地上被碾烂,老人也倒地不起。沈令姜打马路过顺手惩治了那几个人,见人可怜又找了辆马车将那老婆婆送回家,想不到还会收获一篮鸡蛋。

“老夫妇屋外的鸡棚里确实养着两只鸡。”

那老婆婆挑担来卖自种的一些蔬菜做生计,她丈夫是个打猎的,老夫妇二人膝下无儿女,居住在城外西山脚下的小村落里,生活清贫。

就这样还把鸡蛋送来,敦厚善良的人不少,但这种善良带给沈令姜却屈指可数。

“怎么有股桂花香?”闻了闻,发现篮子里面夹着几粒桂花蕊,她捻花想了想,“阿翁喜欢吃桂花糕,正好今日无事我们出去采桂花吧。”

“姑娘是要去西山?”

“嗯,备马。”

桃夭望了眼天色,犹豫道:“想要桂花城内也有呀,这会儿去西山一来一回要费不少时辰。”

沈令姜已经转身进屋子回去换衣裳,“日头好,就去散散心。”

“是。”桃夭看出来姑娘现在心情愉悦,就立刻去准备。

今日有不少人在西山绿林里策马穿梭,都是通身贵气的公子们。

这帮公子哥平日就寻欢作乐,城里城外可劲儿造,喜欢狩猎赛马,就专门在西山围了好大一个猎场供消遣。

“哟,好地段!”苏克进城没几日就已经四处玩儿开,斗鸡遛狗吃喝玩乐,吃混的本事在盛都这群公子哥里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彧打马靠近他,朝前方那群人努了努下巴,跟他说:“这是敏阳侯府的猎场,自年初陛下禁止私自围猎后就封了大半年。现在禁令解除了,你看他们兴奋的那个劲儿。”

苏克好奇地问:“为何禁止?”

“还不是年初的时候,蔺成钧说什么要在春闱前邀约诸位考生一同赛猎,预祝他们旗开得胜。没成想人多生乱,不小心有两个人出了意外摔下马被踩死。陛下听闻这事大怒,当即封了猎场并处死守卫十余人,蔺成钧也被杖责五十关禁闭三个月,这回他也只敢邀请骑术精湛的几个人。”

“原来如此。”

“走,带你去认识一下。”

苏克双腿拍打马腹,笑吟吟:“好啊。”

马棚边围着的那群人个个衣着华贵,待二人骑马走近时纷纷停下议论回头看。

即使有些人未曾见过苏克,此刻看见他也能猜到身份,各个神色不定,眼中俱暗含戒备。

比起他们,苏克反倒气定神闲,一派轻松。

左侧一个穿着黄色骑装的男子出来迎接,含笑问道:“这位就是忠勇侯的弟弟,苏三公子吧?”

苏克下马,立即拱手抱拳:“正是,请问公子贵姓?”

“在下姓陈,单名润,字玄礼。”

谢彧也下了马,过来为他介绍:“这位是府尹陈大人的儿子。”又凑近耳旁对他低语:“他外祖父乃是已故的穆老太傅,穆家祖祖辈辈都是满肚子墨水,陈夫人当初也是誉满盛都的才女,唯独陈公子例外。”

陈润清咳一声:“我都听见了。”

谢彧:“听见就听见。”

其他人也凑近。

“苏小公子,久仰。”一句不冷不热的招呼,完并没有打算自报姓名的意思。

苏克挑了挑眉。

谢彧跟着兴冲冲给他一一介绍:

“这位是敏阳侯府的二公子。”

“这位是新科状元郎,正是荣安县主的夫婿,也就是蔺二公子的姐夫。”

“这位是工部主事赵大人的儿子,还有这位是户部尚书家王二公子,另外几位你也都认识了。”

苏克拱起手,端得一副谦谦君子:“诸位好,在下苏克。”

蔺成钧来回看他跟谢彧,扯出个笑容,意有所指地开口:“谢淙旻,你何时与苏小公子这般熟悉了?”

谢彧哈哈大笑:“酒逢知己相谈甚欢嘛。”

其他人:“好啊有酒你不叫我们!”

谢彧作势抬手,“下次少不了你们。”

蔺成钧嗤一声:“别耽搁了上马吧诸位。”同身边几个人互相交换一个眼神。

另一人看了一眼苏克,嘴角微微上挑道:“干猎多没意思,不如咱们来比一场,看谁今天打的猎物最多。”

“那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简单,每个人拿出一件宝贝当做彩头,赢了的人彩头都归他,输了的人......”

“输了明日脱光衣服到朱雀街走一圈。”蔺成钧接下话,又睨了苏克一眼,笑得很是傲慢。

“这......”有的人面露迟疑。

苏克拍了拍肩上的擦灰,随即利落翻身上马,笑得肆意不羁:“巧了,我这人玩起来也荤素不忌,蔺二公子好点子!”

“苏小公子爽快!”

蔺成钧、赵宗灵几人相视一笑,眼不瞎的都看得出这帮人的一脸算计。

苏克恍若不知,吊儿郎当地坐在马上,还有闲心同陈润、韩秀林他们开玩笑,少年郎宽阔的眉宇上肆意地张扬着少年狂。

稍后,十匹马同时飞奔而出,瞬间没入林内,林间立时响起“嗖嗖——”地射箭声,此起彼伏射不停。

沈令姜骑马经过山脚下,似乎隐约听见箭矢穿林的声音,抬头瞭望却又没有看见什么人。

也并不担心有人设伏行凶,慢悠悠地骑马在林荫小道里,穿过林子后显现零星的几个木屋,朝着其中一户走去,见到屋门紧闭,老夫妇二人都不在。

桃夭推开栅栏门进去,掏出一小袋碎银,看了眼里头纸条没漏,正想找个稳妥的位置藏起来。

沈令姜忽然开口:“他们识字吗?”

“啊?”桃夭也愣了,手上拿着银子一时踌躇。

恰好这时看到杨婆婆的老伴儿背着一捆柴回来了,桃夭于是退出去。

老头也认出主仆二人,忙放下柴火,拍掉身上的重灰,拘谨地上前问候。

桃夭把手上的银子递给他,“老伯,这是鸡蛋钱。杨婆婆今天给我们姑娘送来鸡蛋匆忙就走了,钱还没拿呢。”

老头听了连忙推辞着,对沈令姜说:“那些鸡蛋都是答谢您对我们的恩情,是我和老婆子的一点心意,不能收钱,您拿回去、快拿回去!”

沈令姜微微抬掌拒绝,阴阳怪气、冷言冷语她说得多了,好言相劝的话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顿了一下,她道:“那些鸡蛋你们想必攒了许久,眼下年关将至,正是储备粮货的时候,我就不白拿了。”

“姑娘,使不得......”

桃夭不分由说,把钱袋子直接塞到老头怀里,“老伯伯您收好。”

沈令姜瞥一眼扔在地上的木柴,棚里也堆满了干柴,上回还看见屋外有晒动物皮毛和干肉,现在整个屋墙、地上干干净净,不见一口野肉。

难道是快入冬,山上的走兽变少了难猎到?这么想着,她随口问一句。

“是……山上官老爷们的猎场又扩大了,都围到半山腰来,这些日子不允许我们上山,外头现在连只野兔子影都没有了……”讲到这个,布满皱纹的脸看着又苍老了几分。

“是这样啊。”她神色微动,继而再次嘱咐对方把钱收好。

那老头双手紧了紧终是收下银子,感激不已,得知她要采桂花,就细心告知山上的花开得慢颜色是正正好,只是说完又反应过来不能上山,一时有些讪讪。

沈令姜道谢辞别,随后打马拐道上坡,但并没有直接上去山顶,而是绕着半山腰往林深处走去,从小径慢慢往上走。

一片密林内,苏克拉满弓紧盯着前方出没的一只野兔,片刻后松手,箭矢飞出的瞬间左前方同时破空射来一只冷箭直冲他脑门。

苏克迅速仰头往后一倒躲过去,下一瞬箭就射中他身后的树,整个箭头都嵌在了树干里。

“吁——”

贺兰星出现在前方,对方看见他后在马上微微弯腰,谦谦问候:“苏三公子。”似乎不知道他差点被刺死。

苏克面上的笑容倒是没有一丝皲裂,丝毫不受刚才的冷箭影响,他扬了扬手,“巧啊状元郎。”

“这只兔子是三公子你射中的?”

“是啊。”

谢彧也兜转到这边,看见他二人登时笑呵呵地凑近招呼:“二位巧啊。”

苏克看他:“你不是在另一边,怎么过来了?”

“嗐,到处逛呗,贺修撰收获如何?”

“在下骑射不精,惭愧。”贺兰星有些羞愧地低头。

谢彧哈哈笑:“没事,你小舅子定会帮你不用着急。”

苏克笑,这厮可真会说话。

贺兰星脸色如常,点点头,举手向他俩告辞:“两位在此,这一带恐怕没有我的份了,我去别处看看。”

“那咱们稍后见啊。”谢彧挥了挥手,待人离开之后回过头来打量苏克,嬉皮笑脸的:“又被赶了?弄不好你真会输哦。”

输?倒是个新鲜的字眼。

苏克翻身下马去将猎物捡起来,兔子被箭射中腿钉在原地走不动,被拎起来时瑟瑟发抖,两只眼睛惊恐地看着苏克,可怜兮兮。

他不由得笑起来,轻轻抚摸,随后就地找点草药简单地给它止血,再用箭划开身上的外袍撕下一大片衣料裹成袋子,将兔子放进去再绑到身前。

谢彧看他这一番动作,“不杀它?”

“跟我一样命大,不杀。”他重新上马,“玩的差不多,该收拾几只回去。”

“玩儿?你真不怕输啊?你不会以为惩罚是说着玩的吧,没瞧见赵宗灵方才怎么算计你的?”谢彧本是见他被那帮人联合算计排挤,至今都没猎到几只,这才特意过来瞧瞧,岂料他浑然不在意,还是说朔北儿郎竟这般厚脸皮不怕光着身子跑大街?

谢彧一颗敬佩之心油然而起。

苏克懒得回答这种显而易见谁会输的问题,“赵宗灵?他父亲是个六品主事,又是什么出身?”

“主事不过是挂个职,他祖母是大长公主,伯父是襄衣伯。另外蔺赵两家也有联姻,襄衣伯长女正好嫁给蔺成钧他大哥蔺成武,所以这个关系嘛都连着呢。”

苏克扬眉,似笑非笑:“合着原来都是皇亲国戚。”

未时过去,阳光没入云层中。

众人陆续从林中出来,就见到苏克嘴里叼着一枝择掉叶子的桂花,倚坐在棚栏上阖眸假寐,这么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谢彧看着他脚下那一堆,“你管这叫几只?”

他睁眼,花枝吐出来捏在手上,“不然呢?”

“哈哈......我今天的运气很不错!”韩秀林走过来喜滋滋地将自己满满一袋收获扔到地上,转眼看到苏克猎获的那堆,不禁讶异:“诶惊澜,你怎么这么多飞禽?”

苏克笑睨他:“你只管地上跑不管树上飞的?”

韩秀林挠头困惑:“有飞的么?”

其他人也都上前看,蔺成钧眼一扫脸色顿变,沉声吩咐人赶紧清点数量。

最终斩获猎物数量最多的人竟是韩秀林,其次是苏克,二人数量仅相差一只。

而射中最少的人却是赵宗灵,仅十五只。

见此赵宗灵脸色难看至极,指着苏克大吼质疑:“你作弊!你早就出来怎么可能有这么多!”

蔺成钧的脸色同样难看,要不是他分了许多给贺兰星,现在赢的人就是他。

苏克面对冲到自己眼前跳脚不服嚷嚷的人,耸了耸肩,“我出来前特地看了你的猎物,仅猎得十只。”

谢彧听出来意思,抿紧嘴唇忍下笑意,都怪这厮不学无术的模样太能唬人,连他也以为这家伙干不过蔺成钧他们。

赵宗灵涨红脸叫嚣:“那又如何?我射多少只跟你作弊两不相干!”

苏克面上仍吊儿郎当,眼神却逐渐锋利,盯着他,“怎么,你看到我作弊了?”

赵宗灵:“我......”

“这里到处是敏阳侯府的侍卫,有谁看见我作弊了就站出来。”他面带微笑,目光扫过所有人。

无形的威压陡然升起,边上的侍卫都沉默不敢出言,就连这些个公子哥儿也被震慑几分,原本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微微凝固。

一天下来,苏克在众人面前都是笑脸相迎十分好说话,谁能知道他这一变脸就变得令人心生惧意。

须臾间苏克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眼中的凌厉消失干净,他吊儿郎当地说:“赵公子不服气,我跟你重新比。一个时辰内看谁猎得多,但是这次输的惩罚得加倍,不但要脱光游行还要当众喊报家门。怎么样,敢是不敢?”

赵宗灵顿时吐不出来一个字,他不敢也不想应承这个赌。

在场的人面色俱变,尤其是原本联合算计想要苏克出丑的几人,个个面容阴沉难看像是吃了屎一样。

一帮人偷鸡不成蚀把米,输了不敢认,苏克这混不吝的货继续挑衅,嚣张得很。

场内的人焦灼,场外的人倒是看戏看得有几分意趣。

沈令姜掩在树后观摩下边的场景,虽听不清声音,但光看那些人的嘴脸已经知道相当精彩。

她目光移到那位苏家小儿子身上,看他那嚣张的模样,与忠勇侯的性格天差地别呀。

这样狂妄,其他人岂能放过他,底下那些人哪个不是勋贵子弟,个个嚣张跋扈,岂会任由一个边境外来的二世祖欺辱,沈令姜煞有闲心地停下来等待,想看一场热闹。

结果热闹没能起来,那位新科状元郎出来做和事佬,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把蔺成钧的怒火平息了,想不到蔺成钧还挺听这位新上任姐夫的话。

一场趣事无疾而终,她有些扫兴,转身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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