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很简短。

约莫只有六分钟左右。

男人的相貌在近距离的镜头下也很抗打，这段时间来的风波并未在他身上产生一丝阴霾。

反而是肉眼看得出的松弛。

弹幕成片更新飘过，季禾的心神还停留在陆时延突然公布的这一消息的震惊里，等她关掉弹幕时，声明已经到了结尾。

——“我依然热爱音乐，这份热忱也将永远保持下去。离开是为了开始，各位，我要去迎接崭新的开始了。承蒙厚爱，不胜感激。”

男人的声腔偏低，说话总带几分缱绻。

偏偏此刻的声音是无比的认真和专注，让人听了只觉惋惜和祝福。

季禾的心被击中，一片震撼和酥麻。

身边的冯元很快发觉季禾的不对劲，她的手机没连蓝牙，在寂静的医院声音显得有些大。

他凑近瞥了一眼。

冯元又看了一眼季禾，上面的男人他认识，就是季禾的那个男朋友。

“你——”

就在这个时候，季禾的手机忽然来电。

两人都看见了备注，季禾准备接通，想起身边还有人，抬眸看了一眼冯元。

后者耸了耸肩，电梯门恰好在此时打开，他吞下“我送你回去”的话，摆了摆手：“还有事，先走了。”

电梯门缓缓阖上，季禾抬手朝冯元say拜，后者双手抄兜，矜持颔了颔首。

季禾有很多话想对陆时延讲，但电话接通后，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男人应该是在车上，她听见了车流的动静。

静默里，那头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笑什么？”

季禾往医院出去。

“以后你永远都没办法再抛弃我了。”

男人含笑的声音敲在季禾的耳膜，她的眼睛盯着白亮亮的光炽，骤然间变得酸酸的。

“不会觉得可惜吗？”

最开始得知陆时延官宣退圈的消息，季禾还有惊愕和想要劝阻的心思，可是听到他的声音后，她便一下平静下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有时候自己都不能判断对错，她自己是这样，陆时延也是这样……但是季禾坚信自己可以做到，不会后悔。

“当然不会，”陆时延的声音顺着电流传来，季禾能猜到他此时的神情，温和自矜，可是尾巴都能翘起来了。他说：“我只是离开那个圈子，待在你身边我也能继续写歌发唱片，巴不得早点退休。”

季禾笑了，起初还是抿唇笑，后来笑意传递到男人的耳边。

他的耳尖悄摸泛红。

陆时延很想她。

他把车窗继续下降，缝隙更大，冷风吹进来，陆时延试图让自己冷静些。

“快到了小区了。”

陆时延暗示道。

季禾下意识抬头朝外面看出去。

清晨的医院外面人很少。

季禾低头看向自己受伤的左手，咬了咬唇瓣，“我不在家，”

季禾一股气补充道：“我的手不小心划到了一点点，我现在在医院。”

她后面的声音愈来愈小。

那头的动静消失，风声也听不见了。

季禾只听到他要医院的地址，便马上发了过去。然后她便大概听到了车子加重的引擎声，伴随着男人忧心的声音：“别一个人站外面，我去找你。”

季禾乖乖应“好”。

.

这家是离公寓最近的一家私立医院。

大清早的，人很少。

巨型冰冷的屏幕上滚动着宣传片，陆时延匆匆赶来，在很长一排的座椅上找到了正百无聊赖仰头看宣传片的女孩。

男人的视线将人攥紧。

黑亮的瞳仁没多大精神，直到一抹高大身影沉沉压下来，季禾的视线逐渐聚焦。

瞳孔里倒映着陆时延的俊秀脸蛋。

季禾冲他弯唇笑了笑。

“怎么回事？”

陆时延接过季禾手里的东西，牵住季禾的手腕仔细看了又看：“医生怎么说？”

“…就被水果刀划到啦，过几天就没事了。”

季禾挣回手，放进陆时延的臂弯，含糊道：“当时我在打电话来着——”

陆时延听出季禾不想多提，茶色澄净的眸子专注看人的时候一向温柔，但季禾被陆时延盯得心虚。还好他没追问，只是无奈说了一句：“…小心一点。”

季禾没太放心上的含糊应他。

只是等回到季禾的公寓，见到岛台上没来及收拾的一片狼藉，陆时延的脸色骤然间变了。

季禾很少看到陆时延脸上如此丰富的情绪变化。

黑了又白，白了又红。

见状，她另一只完好的手揪了揪衣摆。瞅了瞅陆时延的脸色，思考了一下然后去找了条干净的抹布，想先把那片血迹给擦一下。

水龙头刚打开，季禾的手都没碰到水，抹布就被人夺走。季禾听到陆时延很是恼火的声音：“受伤了还敢碰水，手要是感染了怎么办？”

“…受伤的是左手，我用的是右手，”季禾举手给他看，抿紧唇瓣盯着陆时延，“你凶我是吧？”

“……”一口气卡在陆时延的胸口，他的眼皮跳了跳，陆时延闭眼，几乎是挤出来的三个字：“我没有——”

“哼，你现在是在闭眼说瞎话吗？好好好，我明白了。”

季禾一把给抹布仍陆时延怀里，扭头就要走。

陆时延被抹布砸得脑袋都是一晕。

他是真怕季禾把手弄得感染，左右手有什么区别吗？她在照顾自己这件事上一塌糊涂。

但陆时延不敢说出来，更知道不能让季禾这么离开。

他牵住季禾的胳膊，她勉强挣扎了两下，背对着陆时延，红润的唇有些苍白。

“抱歉——”陆时延认错，堵着的气也没了，气势在季禾的面前一寸一寸地下降，“我没有要凶你的意思，是我措辞不对，语气不好，”到了最后，听起来委屈又可怜，“你别生气，是我的错。”

其实在对陆时延砸抹布的时候季禾就后悔了。

她转过身，男人的白色衬衫胸膛处已经染上了一小片湿漉漉的痕迹，季禾用袖口去擦，却越弄越脏。到最后，细白的指尖揪住那块布料，季禾别扭道：“那我就原谅你好了——”

陆时延于是笑了，顺势接了一句“谢谢”。

“那你也别生我的气，”布料被季禾揪得皱巴巴的，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是想帮你做点事，不想一直都给你添麻烦…”还有让你不高兴。

最后这一句季禾还是没有说出口。

不想多说自己的手到底怎么受伤的，在发现陆时延看见“案发现场”的脸色变化后，季禾都在避及不让陆时延过多担心……

季禾的话说得云里雾里，但陆时延听懂了。

他的心变得又软又涩。

季禾其实是一个情绪很敏感，同时感情很丰沛的人，陆时延情不自禁地想，自己该再细腻一点，去包容她。

男人的手贴上季禾的脸颊，软软的，和她的心一样。

季禾习惯了陆时延有时候突如其来的拥抱，其实比起接吻，她更喜欢这样。

“可是我喜欢你麻烦我，那样我觉得很开心。”季禾唇角扬了扬，陆时延继续道：“我们约定好，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一不开心就逃走，好吗？”陆时延重复强调：“你要答应我！”

季禾埋在陆时延胸膛处，闷闷地“嗯”了一句，然后慢慢补充上一句：“我答应你。”

.

最后岛台的狼藉还是陆时延收拾的。

季禾翘脚坐在椅子上，面前是陆时延在回来前给她买好的早饭，刚才有点凉，现在重新热了一遍。有些影响口感，但季禾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她在看微博上那些人的道歉视频，刚才在医院囫囵看得不全面，现在有时间慢慢欣赏，可算解了一口恶气。

陆时延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季禾指尖很是用力地在屏幕上点击什么。

他的眼神好。

凝目看了一下，发现她正在那些评论区底下泄愤似的点赞。

指壁碰了碰玻璃杯，有点凉了，陆时延重新给季禾倒了一杯。

推至她面前：“就这么高兴？”

“当然啦！”

季禾接过来喝了一口：“回旋镖扎身上才知道有多疼。你就不生气？”

“还好。”

陆时延说完，看季禾盯着她，手上剥鸡蛋的动作未停，解释道：“当年我爸妈出事，货款没追回来，那些人也没钱拿，恨我们很正常。现在有人愿意给他们钱，只是要他们录个视频，没什么不能答应的……至于我叔叔婶婶，他们讨厌我，现在又没法在我身上拿到钱，这样做更不让人意外了。”

陆时延的口吻太平淡，说得就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事。

季禾咬了口他剥好的鸡蛋，脑子里却想到给那些人钱诋毁他的，是她生理学上的父亲。季禾想把这事告诉陆时延，抬头发现他正注视着她，眼底带笑。

他挑了挑眉：“不是不吃蛋黄么？”

季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自己刚才咬了好大一口，蛋黄都缺了一块。

细眉皱起，季禾腮帮子都不动了。

陆时延觉得可爱又好笑，伸手去接，嘴里说让她吐出来。下一秒，季禾就一脸痛苦地吞下去了。

她挥开他的手，“我才不要吐，那样好恶心。”

“我不觉得。”

陆时延不以为意。

“我嫌弃行了吧。”

季禾抽纸巾擦了擦嘴，又用牛奶压下去嘴里那股蛋黄味。

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陆时延。

后者抬头，疑惑看着她。

季禾开口，尽量自然道：“…你应该知道给他们钱的人……是我……父母。”

挺好笑的，季禾并不清楚苏瑜音在这里面扮演怎样的角色。

“我知道。”

陆时延认真回答：“我——”

“网上的事你会处理，这是你答应我的。我也答应你，我会处理好他们的事，你别担心，”季禾故作释然，无所谓地笑了笑，“…其实我早就有心理准备的，所以真的没什么……”

陆时延握住季禾的手，中断了这段对话。

“我相信你。”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