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两天他都做梦了。
这对于征战二十多年的他来说,太难得会做梦,因为没战事时他一旦睡着,打雷也不会醒,有战事他几乎是几天几夜不睡,越熬似乎越精神,跟一只被主人熬的雄鹰一般,耐用,抗造!
严重的是他已经连着两天做同样一个梦了。
梦里是一场巨大的战事之前,他带领的将士们正在做着大战前的准备,一瞥眼他看到一个身穿着铠甲,英姿飒爽的女子,她背对着他,正在指挥着一队女兵忙来忙去助力战事,他当时就惊呆了,他的队伍中什么时候有了女兵?
他哽在喉咙里的一句话是,喂,那个女的,你是谁?
但他硬是没喊出来。
喉头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任凭他怎么使劲都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他就那么看着她,游刃有余地指挥那些女兵做这样,做那样,每一个举动都大气,都英姿勃发,丝毫看不出她的慌乱与畏惧!
他震撼了!
从眼睛到内心的震撼,从而内心深处迸发出一声呐喊,“她到底是谁?”
实际上,他一醒来,睁开眼,脑子里自动浮现出梦里的画面,那个清晰无比的女子的背影,他几乎分分钟确认了那女子的身份,她就是那个在南洪街用自己的行为带动了一条街商户们赈灾义举的女子,小厮木生道,她娘家姓李,人唤李娘子!
此刻,赵英凯又不由自主地将刚才冷静异常端着一碗汤汁,踩着满院子男男女女或质疑,或不屑的目光,不疾不徐地走进了正屋。
正屋里一干丫鬟婆子原本里出外进的忙乱,有不小心把水盆碰倒了,水撒了一地,惹来了掌事嬷嬷的低声斥责,有因胆子小被小公子这危急的状态吓得低声哭泣的,被掌事嬷嬷给赶了出来。
但她进去之后,只淡淡地说来一句,“把窗户打开,保持通风,你们都出去。”
“你谁啊?怎么能开窗?小公子发烧怕风……”
掌事嬷嬷并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情,乍一见李秀琴,颇有些不满。
“你若想小公子很快退烧就开窗,出去。”
李秀琴没再理会她,径直走到了床前。
“喂,你……”
掌事嬷嬷是跟着刘少娘子的奶嬷嬷,对刘少娘子是真心的好,小公子这样她比谁都焦急。
“阿满,就听她的,把窗打开,你出来。”
外头传来赵英凯的声音并不大,但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严。
“是。”
满嬷嬷深深看了李秀琴一眼,低声道,“我们少娘子身子骨弱,还请娘子多多谨慎!”
这句话前后两句听起来是风牛马不相及,李秀琴却秒懂,她的意思是,这位刘少娘子身子骨弱,能诞下这小公子已经实属不易,如果今日小公子有什么闪失,那她这辈子恐怕子嗣就艰难了!
这是忠心老奴对于主子的心疼,也是毫不掩饰的一种威胁,李秀琴如果没有金刚钻,就不要揽这瓷器活儿,不然出点纰漏,刘家跟赵家都不会答应!
李秀琴眉心微皱,有几分不悦。
她是可以拿腿走人的,管你什么病危的小公子,什么少娘子的子嗣艰难,但她良心上过不去,总觉得如果自己有一分能力而不施以援手,总是一种残忍!
“嬷嬷,你出去吧!”
一直背对着屋门坐在床边直勾勾地看着孩子的赵倩倩声音嘶哑,只说了一句话就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满嬷嬷忙要近前去给她抚背伺候,却被她断然一句,出去,安儿若是有什么事儿,我……
滚烫的热泪顺着赵倩倩的脸颊滑落,她并不去擦,许是这样的眼泪流的太多了,她根本就感觉不到了。
“我不为名利,只为心安。”
李秀琴原本不想说什么,但见这个满嬷嬷关心则乱,迟迟不肯出去,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若还想少娘子与小公子继续承受这沉重,那就留下!”
“不!”
满嬷嬷从李秀琴澄澈的眸子里看出了善意,立时就对着她深施一礼,而后快速退了出去。
门也被关上。
“少娘子,你很累了,请躺到小榻上歇会儿,小公子以后还得你照顾,你把身体熬垮了,他可怎么办?”
李秀琴将赵倩倩扶起来,坐得太久,刘秀秀一时站立不稳,又从李秀琴的手里滑落下去,跌做在床前的墩子上。
“婶子,您的意思是,您能……”
恍惚是马上要溺亡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赵倩倩一把抓住李秀琴的手臂,眼底一片赤红地看着她。
“……”
李秀琴没说话,但微微点点头,同时抬手轻轻将赵倩倩乱了的发丝别在耳后,“去吧,乖!”
“婶子!”
赵倩倩的眼泪奔涌而出。
她想起了早逝的母亲,如果母亲这时候在她身边,或许她不会这样痛苦,这样担心!
李秀琴端着那碗汤,轻轻地扒开孩子的小嘴儿,一点一点地喂进去,孩子太小,还不怎么会吞咽,李秀琴只好喂一点,再抬高一点他的头,外力协助他把汤汁咽下去。
足足一个多时辰,李秀琴歪坐在床边的半边身子都麻木得没有了知觉,才将汤汁喂完了。
虽然撒了很多,但总是喂进去了一些。
“婶子,我怎么觉得孩子的呼吸似乎平缓了些!”
赵倩倩自己都觉得很惊讶,刚才在李秀琴喂孩子吃汤汁的一段时间里,她半靠在小榻上,竟睡着了!
她有点埋怨自己,这得心多大,才会在孩子如此危急的状态下睡着了,把千娇万贵的孩子完全托付给了一个陌生的妇人?只因为她对她一字一句里都透着一种叫做母性的慈爱吗?
是,她太久之前就渴望这种慈爱了!
求而不得,所以愈加珍贵。
“嗯,小家伙一定会是个能吃能睡的,他会好的。”
李秀琴也轻舒出了一口气,看着孩子的脸色渐渐由原来的青白色变得有些颜色,她深感自己这一步走对了。
“婶子……”
赵倩倩话不成句,眼泪又潸然落下。
“瞧你这孩子,别哭啊,人一生哪儿有不遇上事儿的?遇上了也别怕,想法子去解决,实在是你自己解决不了的,不是还有爱你的人帮你吗?乖,听话,不哭,哭肿了眼睛就不漂亮了!”
李秀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帮赵倩倩擦眼泪,却不料半边身子麻木,她一个趔趄,人直往前扑,眼见着就要倒在地上。
“婶子!”
赵倩倩惊呼一声,熬了几天几夜没睡好,她的精神力与行动力都降低几乎为零,所以这会儿尽管她就在李秀琴身边,却在错乱之下根本没伸出手去拽李秀琴。
李秀琴暗暗老天爷,你见死不救,我帮你做弥补,你却还要我摔个狗吃屎,你这不长心的老天爷啊,我要控诉你……
她内心的控诉还没开始,就有一双有力的臂膀从旁边斜插过来,一把揽住她的老腰,同时将人往旁边一带,也避免了她因为错愕之下的倒地再把已经体力透支的赵倩倩给殃及了。
瞬时,李秀琴就感觉到了突兀出现在老腰上的那种束缚力是带着温度的,不用看也能想到,是有人趁机拉,不是抱住了她的腰,避免她摔在当场!
“满嬷嬷,谢谢你!”
她以为那个帮自己的人是满嬷嬷。
“你救了安儿,就是赵家的恩人,以后有什么需用的地方尽管开口,我赵英凯刀山火海绝不推辞!”
赵……赵英凯?
头顶上传来的一个深沉而幽幽的男人声音惊得李秀琴一个激灵,马上意识到,把她揽住的人根本不是满嬷嬷,而是……一个男人,一个叫赵英凯的男人!等等,赵英凯,她扒拉着原主残留在脑海里的一些八卦信息,猛打了一个寒噤,大越国战功赫赫,跟当今皇上结为异性兄弟的护国大将军,就叫赵英凯。
她忙不迭地一把推开那人,蹬蹬退后几步,动作姿态都颇有些难看地对着那人施了一礼,道,“大将军为大越国百姓们常年征战,不顾个人安危,护住了一国百姓,小妇人也是这百姓中的一员,心中甚感谢将军的无私与牺牲,今日以这点土法子为小公子解除了病痛,是小妇人该做的,哪儿敢要大将军为小妇人做什么?大将军以后莫要再如此说,不然小妇人岂不是要被人骂成是没心没肺的无耻之人!”
这一番话说出来,她也想起来了,那日在迎客来,刘老爷曾说起过,他之所以请她过来做席面,也是因为他的亲家是赵大将军,赵大将军在闺女成亲时忙于战事没回来,这回外孙子满月酒,大将军这才不顾千里迢迢一路急赶回来,所以,刘家不管花费多少也要让大将军在席面上吃好喝好!
“婶子,您救了安儿,就是我刘赵氏的恩人,从此后,您就是倩倩的亲婶子!”
赵倩倩眼见着儿子刘长安的变化,再伸手去摸摸孩子的额头,温度明显降下来了,她心生喜悦,扑过去抱住了李秀琴,眼含热泪,“婶子,请不要嫌弃倩倩,倩倩真的……”
真的觉得冥冥之中,是我娘让您来救我儿,救我的!
“唉,乖,你不能再哭了!你刚出月子,哭坏了眼睛怎么办?乖,婶子都听你的,你说要婶子怎样婶子就怎样,只要你跟孩子都好好的,婶子也能心安!”
李秀琴真的心疼赵倩倩了,看她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却在眼眸深处隐隐着深深的忧色,这样年纪的女子,又嫁了刘家这样家资中上的人家,虽说是下嫁,但生活上是富足的,精神上也该是愉悦的,可她这样小的年纪就有如此掩饰不住的忧愁,这大概就是满嬷嬷说的身子骨弱的原因吧!
半个时辰后,孙太医进来再次为刘长安把脉,良久,他一脸诧异地看向李秀琴,“你那汤汁里并没有药,可怎么就能做到给小公子退烧呢?”
他问出了全刘府人的心声。
李秀琴淡然一笑道,“小妇人不懂医道,但小时候我娘就告诉我,药补不如食补!这世间很多食材除了其能给与人果腹的作用,其实还是可以治病的,不过,因为它的食用性能,而使人们忽略了它的似药性!
我刚才给小公子服下的是豆福汤,豆福这东西既可食用,又有味甘性凉,能益气和中,生津润燥,清热解毒,对人身染的一些病痛具有比药更好的作用!
比方说,老人,孩子,他们若是染病,让他们喝汤药,苦涩难咽不说,还极容易伤及他们的脾胃,但豆福汤则是入口嫩滑,适宜爽口的,既能吃饱,又能调养身体,一举两得!”
好吧,刘老爷借贵宝地,给我家新近要出场的豆福打打广告,为了你们的身体康健,都要来买啊!
一时,满屋安静。
大家恍惚都在仔细地琢磨李秀琴话里的那个叫豆福,到底是什么?
忽然,有人缓缓道,“李娘子,你那豆福铺子若是开业了,麻烦先给我们赵府还有刘府各订购一百斤豆福!”
众人循声看去,说话的人竟是……竟是赵大将军?!
大将军都订购豆福了,咱们还犹豫什么呀!
于是,当下满院子人都在喊,李娘子,我们也订购豆福!
我订购十斤!
我要五十斤!
我要……
全场轰动,不是因为刘家小公子的满月宴,而是一个乡下妇人对着满府人画了一个名字叫豆福的大饼!这些人他们不会是疯了吧?还认可了这画出来的大饼,并一个个急赤白脸地往李秀琴手里塞定金银子!
小半个时辰后,全京都大街小巷都在传一个消息,南洪街上有一家即将要开业的铺子,他们买的一种叫豆福的东西比补药都要,有病治病,无病健身,乃是上天赐予大越国百姓们的延年益寿滋补品!
快去订购啊,去晚了就得三个月后才能买到啊!
于是,全京都人乌央乌央地蜂拥至南洪街那家刚刚挂上招牌,还根本没开业的李记豆福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