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宣守在榻前,小心翼翼拿起她的手握在手心,师父这也不准那也不准,想给娘子换一身衣服都不行。“娘子,你放心,这次,为夫和你在凡间好好过一辈子。”
九奚山上,三个孩子围着青帝的冰镜看,念儿站在下面,团团和圆圆站在炕上,一人扶着爷爷的一个肩膀,激动道!“哇!爹爹找到娘亲喽!”
“你看,爹爹看了我的信!”团团兴奋个不停,他的字昨天被爷爷表扬了呢,圆圆刚刚学会写字,两个人跃跃欲试,带着念卿一起求到青帝面前,希望能给在凡间的爹爹寄一封信过去。
青帝自是十分想念徒儿,左右只要不打扰白夭夭的命数就是,便一下子寄了四封信过去。
许宣打开一一看了,如今做了父亲,才知道自己不光牵挂着娘子,也牵挂着孩子们,匆匆下凡,也没有去看看他们…
爹爹,我今天写了好多字!还背了诗!我还摘了好多梅花,放在爹爹和娘亲的房间!圆圆想你啦!
爹爹,我想娘亲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爹爹放心,妹妹的病好多了,现在一天背好多文章头也不痛了,爷爷天天哄着妹妹吃药,还把甜甜鱼搬来九奚山了!妹妹天天都有糖吃!
父亲,九重天上一切事务都由两位爷爷打理,请您放心在凡间照顾娘亲,和父亲母亲分离太长时间,孩儿十分挂念,万望父亲母亲保重身体,孩儿会照顾好爷爷,也会看顾好弟弟妹妹,愿爹娘早日平安归来…
除了孩子们的,还有师父的挂念和嘱托,要他切记不要使用法术,更不能过分插手娘子的人生…还说百草师父身体不好,要他多多照顾,莫要顶撞…
这房间…好生熟悉…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夭桃起身后,发现床头有一套崭新的衣裙和鞋袜,衣服上还留了一张字条,这字写得真好看!都说见字如见人,当时只是匆匆看了他一眼,再看看自己的衣裳还是原来那一身,“他是…君子…”
姑娘,医馆中没有女子,未能帮姑娘换洗衣物,照顾不周之处请见谅,房中已备好热水,姑娘可安心沐浴更衣。——许宣
“许宣…”
夭桃穿上鞋子隔着窗子看外面,只见一老一少在院子里忙活,老人满头白发,行走不便,拄着杖踉踉跄跄,那年轻男子,正扶着老者往正房中走去,而自己的房间…应是西厢房…
这应该是两进的房屋,第一进为医馆,第二进住人…
夭桃放心摘下面罩,沐浴更衣,换上干净衣服后,坐在梳妆台前…自己的脸上,左右双颊均被划了两个红叉…“毁了我这张脸,你的脸便独一无二了…你们既然恨我入骨,为何不杀了我…而是放任我出宫,自生自灭…”
听到敲门声,夭桃忙戴上面罩,刚打开门便屈膝跪下,“多谢恩人收留,李夭桃感激不尽!”
“夭…咳,姑娘快请起,你睡了几日应该饿了,我做了饭菜给你尝尝。”许宣扶她起身,单手把托盘又往前递了递,“很香的。”
“夭桃已经很打扰了,再用饭,于心有愧…”咕咕咕…夭桃慌忙捂住肚子,脸羞得飞红,话刚说完就惨遭打脸,这香味…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拒绝,这不是考验她的意志力嘛!
她虽然不得爹娘喜爱,可是从小到大没有挨过饿,她还是很贪吃的…
许宣端着托盘在门口站了半天,无奈笑道,“吃不饱肚子,姑娘不能空腹服药的,还要我端多久啊?”
“啊…抱歉,请进。”他笑了?从来他们读书人都是以不苟言笑作为人生法则,不管是从前在家,还是后来入宫…只有李嬷嬷和织星愿意陪她顽笑…
“我去看看你的药,慢点儿吃,别噎着。”
李夭桃见他走远了,才小心翼翼摘下面纱,饿了好几天肚子,见到这一桌子的饭菜可以说是两眼开花,身体本能的反应——咽了口唾沫后开口狂吃,好吃!太好吃了!
为此噎住好几次,随手倒了杯茶咕嘟咕嘟压下去继续吃,完了还特别丢人地打了个饱嗝。“嗝~~~”
也是奇了,挨了板子,中了毒,怎么好得这么快?!
“这饭菜应还合你的胃口,可吃饱了?”这些菜都是她以前爱吃的,果然,不管轮回多少世,娘子还是这般贪嘴。许宣自门外进去,脸上带着一丝宠溺的笑,夭桃连忙戴好面纱,向他行礼。
如今人间的礼法竟刻薄到了如此地步?是不是应该…派个神仙下来松一松规矩?
“都说君子远庖厨,公子的厨艺比宫…比家里的还要好吃!”夭桃忍不住夸赞道,真好吃啊!尤其是那道爆炒香酥鸡,还有鲤鱼荷藕汤,凉拌小青菜,连素菜都这么好吃!她嘴里现在还泛着香味呢!
“为你洗手做羹汤…既然好吃,可一定要吃完哦。”他本想说,这对他而言再幸运不过。
“我吃的可干净了,一粒米都没剩下!”
只不过夭夭吃得着急,未曾细细看这房间的布置,每一样都合她的心意,所以她才会这么容易卸下心防,大快朵颐。
“宫里?你从宫里来?”许宣本就想先问,以便下一步做决定,想不到她自己主动说出口,两人初见,至此也省下几分周旋。
看王母的安排,应该是她长姐生下孩子之后才召她入宫?随后她出宫游玩迷了路,他才特意在此等候。本来还为她提前一年和他相遇暗喜…这期间都发生了些什么?
她脸上有伤,面纱也厚厚的,看不清楚…他已经趁她昏睡喂她服下清热解毒的药,还好娘子含了玉,这玉能帮她提气镇痛,是他的半颗心…
这里虽然是天子脚下,但寻常百姓跟宫里人应该也搭不上关系,难怪他如此惊讶,“是…是啊…”
“才这么几天就出宫来了,看来宫里的女官不好做,”娘子喜欢织布,刺绣,做这些无论是在九重天还是在凡间都必能成就一番事业,这些斗争,远离了才好呢!许宣嘴上调笑着,心底暗暗抒了口气,只觉浑身轻松,眨眼不再那么用力,原本挺直的后背伴随着呼吸渐渐放松。天算不如人算,任凭西王母和师父如何安排,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就是清减了些…早些出宫也好。”
清减了些?他们之前见过吗?他说话,她怎么半听不懂呢?是不是那杯毒酒把她脑子毒坏了呀?
本来也没必要说这么多,可是,见他真心关怀,眼眸中流露出的那抹心伤,隐隐和自己心中的委屈契合,夭桃就莫名想跟他说实话,低头道,“宫里的规矩,二十有五可以受恩出宫,若是这样也好过些…”
若是当初她没有管这等闲事,若是不曾入宫,她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你不是女官啊?”她如果是,一入宫门深似海,他得等上个八九年。她提前出宫,又这副模样,其中定有隐情。
夭桃点点头…
她的身份更不可能是宫女!那就只能是!
想不到还好,一想到这一层,恍若晴天中的一道霹雳,轰平了许宣脑海中所有的认知和成算!早就听闻人间后宫总是鸡犬不宁,不是什么好去处,进了一趟宫他好好的娘子如今虚弱成这样!
“你嫁给他了?!”
许宣的声音忽然变得坚硬狠厉,别的他都不管,他只在乎这个,上前一步紧紧捏住夭桃的双肩,似质问,又似愠怒,大声吼道:“他欺负你了是不是,他欺负你了是不是!”
原先温文尔雅的公子,在夭桃的注视下渐渐通红起了双眼,目眦尽裂…他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啊?她说错什么话了吗?晃的她头疼!
“我…我…”她从未想过嫁给皇上…细细算来,欺负她的是那个好姐姐…
“夭夭,你说话啊,到底怎么了!”许宣心中的怒火一浪烧过一浪,是他把宫里宫外的处境想的过于太平了,娘子卷在漩涡之中怎么可能会全身而退!
嘶,脸上的伤口疼起来了…“放开…放…开…我…”那一层薄薄的面纱随着身躯剧烈晃动扬起复落下,通红的伤口若隐若现,许宣眼眶一紧,来不及想那么多,他只想知道她是否真的安好!
唰拉…
扯断了绑带,映入许宣脸庞的不是粉面含春胭脂轻扫的脸庞,而是…四道血淋淋的伤痕!
本以为只是小伤,没有想到…小白…
夭桃全然没想到眼前人会这样对她,愣在原地忘了动作,看见他涨得通红的双眼…自眼睑滑落两行掺着血的泪水…
“啊!”不要看!不要看她,不要看她!不要看她这一张连自己都厌恶的脸!
许宣不再拼命摇她,这对他来说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顿时被抽走了全力…因为他的冲动,她哭了…
他终于松开了自己,夭桃立刻摊坐在地上,双手抱膝,用仅剩的一点点力气向黑暗处缩进…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