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朝,昌平十二年春,巫州的大小茶山上遍布着一阶阶盎然的翠绿。
太阳刚从东方露了个边边,采茶人就已经早早到场了。带着露珠的新鲜嫩叶被一双双娴熟的手摘下,落到小竹框中,这最珍贵的部分将会被制成一种深受大众喜爱的饮品——抹茶。
靠近江边的山脚下有一个小小的竹屋,小窗里透出明晃晃的烛光,一位玄衣少年正伏在案前读书,直到窗子透进微光他才伸了个懒腰将蜡烛吹灭,正欲合眼休息一会儿,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少年缓缓抬起眼,无机质的眸子如同一块水晶般纯净却带着寒意,眉头轻皱了一下以示他的不耐烦。
外面的人又敲了两下,随即响起一道清脆悦耳的少年声音。
“请问有人吗?我想问问路……”
巫州山路复杂崎岖,来往行人迷路的不算少,可在巫江北岸边迷路的还真没见过,这里除了茶山还是茶山,能见到的都是采茶人,外人都不乐意走这条鸟不拉屎的荒路。
听声音那位迷路的少年也就十三四岁,巫州边境的治安是狗来了都要被剃光毛的程度,能走到这儿还没被打劫真是走狗屎运了。
他站起身准备开门迎接这个从天而降的小麻烦了,却突然听到“嘭”得一声。
谢霖踹了竹门一脚,心情由刚刚看见小竹屋时的激动转变为沮丧和气愤。
一天的倒霉经历让他越想越气,“嘭”得一声又给那破破的门来了一脚。
“真是见了鬼了!刚刚明明还看到有灯光的……”,那清脆悦耳的声音一改刚才的礼貌软糯,骂骂咧咧起来。
“这给我干到哪来了?这还是巫州吗??破地方!这辈子再也不来了!!”
屋内的少年轻轻将手搭在门闩上,好奇得凑过去听谢霖的动静。
“啊啊啊啊啊啊我受不了了,谁来救救我……”
谢霖骂累了,无力地倚靠在门上,此时一阵微风吹。
啊秋!
一个喷嚏没憋住,一阵小风就将他吹得瑟瑟发抖。
他那件厚实的披风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山贼手里呢,扒完披风那些贼人看到他身上穿的月华锦更是两眼放光,幸亏他跑得快不然得被被扒干净了。
一路上穿林过叶,衣服早被露水沾湿,谢霖搓了搓双臂感到一阵绝望。
不会就这么横死野外,变成孤魂野鬼吧?
不要啊!如今体会过荣华富贵了,这辈子还准备活他个一百年的……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手抬起把白嫩小脸搓得红红的,打起精神来。
不行,要死也要死里面。
既然没人,那他借住一下也算是给不在家的主人积攒功德吧!
嗯,这门这么破被撞坏了也没关系吧!
他就这样双眼一闭,卯足了劲侧身撞向竹门。
嗯?奇怪,这触感不对。
谢霖一抬头发现自己被一个长的像仙子的人抱在怀里。
少年起初在屋里听戏,门外那炸了毛的小猫却突然没了动静,他心中疑惑,迅速将门拉开。
然后就被一个湿漉漉软乎乎的小公子投怀送抱了,而他下意识圈住了对方的腰。
小公子懵懵地抬头看他,眼尾红红的,看上去很可怜,再往下是红红的鼻尖,红红的嘴……
他感到呼吸一滞,然后迅速放下双手,维持住一个静止的姿态。
可谢霖还呆呆扒在少年怀里,两眼直勾勾看着对方的脸。
卧槽,长得这么牛逼!
一睁眼就看到一位绝色美人站在自己面前是多么大的冲击,那张仙气飘飘的脸唯一与人类沾边的大概只有黑眼圈了,不过,就算双眼睛下长两黑杠都是好看的吧!
仙子别开的脸又皱着眉转了回来,一只手把谢霖提溜开来,然后把透风的门关上了。
谢霖开口道:“仙子……”
仙子的脸一下子黑了,面露杀气。
“哦不,主人——”
那人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
“呃,我是说屋子的主人啊哈哈。”
小竹屋的主人转身坐到草席上,冷冷地开口:“有何贵干?”
哇,他声音真好听,跟配音演员一样一样的!
谢霖拉回飘到九霄云外的思绪又想到:我又喊又踢门的你没听到?!
不过,好像没听到也好……他的行为确实有些不礼貌了。
谢霖换上毕恭毕敬的礼貌小脸开口道:“我路过此处迷了路,想过来问路。”
又可怜巴巴得说:“我不是有意打扰的,只是看到这里亮了灯才寻了过来,是不是吵到你休息了?”
少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认真指起了路:“巫江南茶场,巫州和沙洲,你要往哪走?”
谢霖听了前半句就眼前一亮,“我就是找茶场!这里是铜仁石阡县吗?”
少年来了兴趣,有钱人家的小公子哥来这荒郊野岭找茶场干什么,他嗅到了大买卖的气息。
搭在木案上的手抬起撑在脸上,歪着头缓缓说:“不是,这里算江口县,不过是石阡县和江口县交界处,石阡县茶场确实不远,在东边十几里的山上。”
“十几里?!”
不远???
谢霖的腿一下子软了。
他厚着脸皮坐到木案另一边的草席上,两只手臂叠在桌子上,摆出一副幼儿园小朋友听课的乖巧姿态。
可怜兮兮地开口:“哥哥能不能收留我一天?我实在走不动了……”
被叫哥哥的人不为所动,转过脸与他四目相对,“你把这里当旅馆啊,给钱。”
要是平时面对这样的要求小少爷肯定毫不犹豫一掷千金了,可如今谢霖是分文没有,被山贼洗劫一空了。
“我出门带了好多钱呢,可惜半路被打劫了,连披风都被扒来……”,说到这他恍然大悟一般,“对了,我这身衣服是月华锦的,很值钱!我脱下来给你。”
说着就扯腰带了,然后被少年一把摁住了手,拉过腰带顺手打了个死结。
……
这小子是傻子吗??怎么还脱上衣服了?
少年没好气地说:“行了,一看你就是有钱人,先赊着,以后别忘了还。”
谢霖激动万分,连连答应,“好好,我日后一定带着很多很多钱来报答你的!您就是我的大恩人!”
刚系上死结,那人又把它解开了。
是觉得打得不好看吗?谢霖捏住那条松松垮垮的腰带低头看他,正巧对上了那人狭长的双眼。
“把衣服脱了。”,少年盯着谢霖说道。
主动脱和被人要求脱竟然感觉不一样,谢霖此刻排除了对方想要衣服的可能,渐渐后怕起来。
少年看着谢霖逐渐恐惧的眼神无语了,赶紧站起身来拉开距离。
“衣服湿了,换一件。”
他边说边拉开卧室的帘子,在床铺边的木箱子里翻找了起来。
好不容易找出一件料子比较好的白衣服,他招呼谢霖进来,将衣服扔到谢霖怀里,走出卧室。
“你在里面换。”他顺手合上了门帘。
谢霖尴尬地脚趾抓地,抱着衣服把脸埋进里面无声尖叫,又听到帘子那边响起了炭火的噼啪声。
这人还挺好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一个人待在这里,他决定等会儿去套套话,说不定有什么难处他还能帮一帮。
哎,谁让他自己也是菩萨心肠呢~
少年拨弄着炭火,让火烧得更旺些,穿着薄衣的谢霖抱着湿掉的衣服走了过来。
“有衣架吗?我把衣服挂起来。”谢霖问。
那人直接接过衣服道:“给我。”
然后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根绳系到竹屋两面墙上,一个晾衣绳就这样凭空出现了。
少年挂完那件很贵的衣服,手里还有几件,举起来一看是里衣。
摸上去是有点湿润但也不是不能穿吧。
小少爷开口了:“里衣有点湿了,穿着不舒服,我怕会感冒。”
……
娇气。
少年暗暗为谢霖打上了标签,冷脸将衣服挂好,然后走进卧室。
谢霖看他半天没出来,凑到门边拉起帘子往里看。
……
竟然去睡觉了,太阳才刚刚出来那人跑去睡觉了。
少年翻了个身与他对上视线。
那人带着困意开口:“还有什么事?”
“那个,我也想睡觉……”,谢霖勇敢地开口了,眼睛直勾勾盯着软软的床,真想马上躺进被窝睡个昏天黑地!
“……”,少年放弃挣扎了,给谢霖挪了个空。
谢霖准备飞扑过来又听到对方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说:“把火盆抬进来……别烫到手……”
“好嘞,小的这就去!”
待到谢霖醒过来,已经是大中午了,半合上的竹窗以合适的角度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那半边床铺的人不见踪迹,谢霖拿了干透的外衣披上,走出了小竹屋。
那少年正在不远的树下帮采茶人称茶,提笔在小册子上记下每人采的茶的重量以及品质,再由停靠在岸边的船只和马车将茶叶运往各个方向。
谢霖在一边观察着这些茶叶,发现送到马车上的品质最好。
那些茶叶稍扁有毫,叶片不小却都是极嫩的,这样的茶叶制成的抹茶品质最好,苦涩味与回甘平衡优秀且香味浓郁。
再一问品种,正是他此行要考察的石阡苔茶——幽州著名的抹茶原料。
太好了,不用实地考察了,一想到幽州郊外的环境他就感到一阵恶寒。
少年抽空抬头与他聊天:“你要去石阡的话,恐怕得早点动身了,要是想再待一晚也行,日后我再收一份房钱。”
谢霖乐呵道:“我不去石阡了,这些马车是去哪的,能不能捎上我一程。”
对方挑眉回答:“到处乱跑可不行,你家里人不着急吗?”
谢霖气鼓鼓说:“我可不是小孩子了,我有我自己的规划!”
嗯?是谁大清晨趴他门口哭的?
直勾勾盯着那根毛笔说:“我准备写信路过邮局就寄过去。”
少年无奈地叹口气,又递上笔和纸:“写吧,到邮局你可没钱买纸。”
谢霖感激地接过,一气呵成写了封报平安的信。
旁边的少年看着那丑字直皱眉,脸生的这样漂亮,字却让人看了直摇头。
一封信写完,笔尖落下“谢霖”二字作为署名。
少年眸光一暗,将这个名字喊出:“谢霖……”
“嗯,我叫谢霖。”谢霖抬头回应他。
“哦对了,我竟然还没问过你的名字,也没报过姓名!”
“那正式认识一下,我叫谢霖,你叫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