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慢悠悠地驶回了杨溪村。
返程的路同来时一样,不同的却是队伍里面多了个人,戚家大房坐在一辆车上,戚长夜和戚三便去了后面的车。
不过戚长夜还是不想坐这牛车,他在路边随意折了支狗尾巴草,晃晃悠悠地叼在嘴里在车后面跟着,吊儿郎当地看不出一点刚刚在冯家院子里拿棍子指人的样子。
戚三想了想,纵身一跃从牛车上跳了下来,站在戚长夜的身侧同他一起走着。
戚长夜余光瞥了他一眼。
“今天真是要多谢你了。”戚三道。
他们都很清楚,要不是今天有戚长夜在,冯家村的那些人就该直接围上来了,事情肯定不会这般顺利。
戚长夜耸了耸肩:“也是大伯和堂哥自己态度坚定。”
要是戚大伯不想接人或戚渔不想回来,他是绝对不会多管一句的。
戚三无奈笑笑。
戚三是个很健谈的性格——起码和戚大伯比他要健谈上太多太多,正巧戚长夜也有意同戚家人多接触一些,这一日他一直都在观察这些戚家人,发现戚家人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团结上一些。
尤其是当戚大伯说出要接戚渔回去的话时,现实点说在场这些戚家人的利益多多少少都会受到些影响,但戚长夜却并未从哪个人的脸上看到太明显的抵触情绪,在这样的朝代这样的思想观念下能做到这点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也是这件不起眼的小事让戚长夜生出了平时可以与戚家人多走动走动的心思。
戚大伯能一口气叫来这么多人、戚家人对戚渔的态度……桩桩件件都被戚长夜看在了眼里。
且他也借着这个机会和在场的这些戚家人都混了个脸熟,总之并不是门亏本的买卖。
戚三在旁说着,戚长夜便时不时地应上一句,话虽不多但也算是句句都有个回音,那厢戚大伯已经安抚好了戚渔的情绪,牛车上却并没有多少喜悦之情,戚渔与戚家兄弟都紧皱着眉头,连戚大伯也夹在其中偶尔长叹上一声。
他想了想,同戚三一起走到了牛车附近:“大伯,我想着抽个时间去镇上一趟将岁哥儿的户籍改了,你呢?”
戚大伯一顿,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改,必须得改,咱俩抽个时间一起去吧。”
赵家人卖赵岁岁是私下交易,卖身契虽然也受大燕朝的律法保护,但到底没在官府那边登记报备过,这东西又不是现代系统一连网就直接同步,在官府的户籍文书上此刻的赵岁岁仍旧是赵家的人,征收赋税时赵岁岁的那一份也要算在赵家的那边。
虽说户籍挂在赵家下面征税时戚长夜能少交好几百钱吧,想来以赵家人的胆量应当也不敢上门来找戚长夜将那些人头税钱要回去,但戚长夜仍旧觉得还是早日更改了户籍为上,落在那家人名下日后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这几日他一直在琢磨这事儿。
戚大伯也是这样想的,戚渔的户籍还是早些迁回来好。
最让戚大伯发愁的其实是戚渔的住处,戚渔则担心自己会连累了戚家的其他人,毕竟这样和离的到底是少,以村里那些人的性子,怕是要被指指点点一直说到中秋。
别说是戚五不熟悉自己的那帮亲戚了,戚渔与冯大河成亲多年,一年到头也就回来一两次,于他而言戚家大院的很多面孔都陌生的紧,那些他熟悉的不熟悉的堂弟妹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态度,戚渔想象中的未来并不乐观。
戚长夜能猜到他们在忧愁什么,他沉思了片刻:“要是家里没地方住,何不找个地方另起一处房子?”
戚大伯和戚三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都觉得他的想法天真又单纯,这要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何至于戚家的几十号人都挤在一间大院子里?早就各自分家出去单过了。
“我说的当然不是那样的房子,”戚长夜一眼就看出了他们在想些什么,“村中的宅基地价贵还难买,但偏远些的地方则没那么多要求,又不一定非要住在村子中心,总该有些空置着的地皮可以挑选。”
“你们觉得地皮难买,那是因为你们一直都在看能够让一大家人全部生活进去的宅基地,但若只有堂哥自己则完全不需要顾忌这么多。”
“至于房子……青砖瓦房一时间还盖不起来,搭个简易些的茅草屋过渡还不容易吗?木头泥草在村子附近就能弄到,房屋面积也不用太大,短时间先以容身为主,找几个汉子忙活上两天就能干完。”
戚大伯眼睛越听越亮。
是的,是他太偏执了,光想着戚家那个院里哪儿能再凑出一个能让成年哥儿休息的地方了,完全没往外面去想!
大面积的宅基地的确难买,但搭边贴缝的地方还有着不少,买起来肯定也没有宅基地那般麻烦,且只有一小块的话价格应当也不是很高。
其实不买也无所谓,十里八乡多的是没买地皮直接盖房的人,只要脸皮够厚够硬家里有些宗亲族老村里也没人轻易拿这些说事,但戚家到底是外来的人家,还是买了比较妥当。
戚老太从没要求过他们将所有的银钱全部上交,戚家的每个子孙在外面赚了银钱都只需上交其中的七成,故而戚大伯手里多多少少还存了些银钱,加上戚渔取婚书时偷拿回来的嫁妆……勉勉强强倒是也能凑合出来。
戚大伯低头认真思索,就连戚大戚二也想了起来,这一大家子的关系的确非常不错,但人就没有不想要私人空间的,戚家的院子确实是大,可再大的院子也架不住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关系再好日日夜夜同住在一处也早晚会发生摩擦,取个东西都要侧着身子免得撞到了人……时日长了再好的日子也想分开。
“让我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戚大伯喃喃自语。
戚长夜无所谓他们的态度,给和离回来的哥儿置办房产在这种村落着实罕见,戚长夜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罢了。
来回一趟实在太远,何况在冯家村又耽搁了那么长的时间,回程的路上有不少汉子都吃起了东西,戚长夜也分到了一块——粗面烙的梆硬的饼子,配着几根自家腌制出的咸菜。
戚长夜不认识这种咸菜,像是什么植物的梗,戚家的汉子们显然早就习惯了这股味道,一个个吃的津津有味的。
他没将赵岁岁给他准备的吃的拿出来,而是直接用饼子卷着咸菜梗几口吃了,可惜家里现在实在太穷,不然可以买些鸡蛋鸭蛋回来用盐腌上。
家里刚好有个空置着的褐色坛子,腌制些东西大小正合适。
戚长夜坐回车上,抬眼望着天边渐落的夕阳,竟也隐隐想念起那间院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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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村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戚长夜突然发现自己这几日似乎总是早出晚归。
他拒绝了戚大伯让他到戚家院里坐坐的邀请,简单寒暄了几句后直接往山脚的方向走,戚家今晚肯定热闹,他实在是懒得掺和进这些事中。
越往山脚走便越是凄冷寒凉,远离了村子似乎也一并远离了人气,长大以后戚长夜就很少再走这样的夜路,十几岁时他就搬到了繁华的城市里面,那里有着通宵开门的店铺,也有着整夜常亮的路灯。
而在这种地方,似乎只能凭借着头顶的繁星来照明。
戚长夜走了一会儿,又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的目光落向了远方的某个方向。
右侧是一块空旷的荒地,再往前走便是高耸巍峨的大山,在黑暗中凝成了一大片幽深的阴影。左面则是一座宽大的院落,门口挂着个烛光微弱的在风中来回飘摇的灯笼。
乍一看会觉得这幅场景有些阴森,像是某些会在恐怖片里出现的画面,可戚长夜却盯着那扇熟悉的大门看了一会儿,再次抬脚时不自觉地便加快了脚步。
他踩着灯笼散发出的朦胧的光,一步一步朝着大门走了过去,戚长夜甚至有些想笑——哪有人只挂一只灯笼的,这东西都讲究成双成对的。
可他心里也很清楚,家里就只有这一个灯笼,赵岁岁也只能挂一个灯笼来帮他照明。
他摸了摸衣服夹层中的早就放凉了的赵岁岁给他准备的食物,很快便走到了门前,灯笼挂着的位置并不算高,戚长夜长臂一伸便将那个灯笼取了下来,门后隐隐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显然是里面的人还没有睡,戚长夜弯了弯眸,屈起一指轻轻扣了扣门:“岁哥儿,我回来了。”
院里的响动声骤然大了起来。
他又听到了熟悉的门插声响。
赵岁岁摸索着院门的把手,一把将门拉了开来,借着戚长夜手中灯笼的光芒,他终于能勉强看清了些东西。
他半眯着眼睛适应着光线,见着人后才彻彻底底放松下来,不自觉地朝戚长夜露出个笑:“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