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长夜先进了布庄。
镇上共有三家布庄,针对的客户群体也各有不同,戚长夜进的就是这家主要面向村人百姓的。
镇上的消费能力到底不如县里,台面上摆着的也都是些耐脏耐磨的粗布,精细些的布料都收在柜台后方,若有需要唤来小二自会将其拿出。
贱者裋褐枲裳,这个朝代布料仍以棉麻偏多,绫罗绸缎都是大户人家才穿得起的东西,店里只有零星几个村民百姓,见到戚长夜都有些害怕。
——倒不是认出他了,戚五在附近村落里是有些名气不假,镇上三教九流之徒也多识得他,但也仅限于此了,镇上住着那么多人,更多的还是踏踏实实讨生活的百姓。
她们畏惧是因为戚长夜身材高大面容凌厉。
原来的戚五还好一些,有些吊儿郎当混不吝地,见到熟人也会开上几句玩笑打趣上三言两语,脸上的笑容虽然常常让人不太舒服但也仍旧有个笑模样,戚长夜则常年阴沉着一张脸,没穿越时甚至听人私下议论过“别人欠他五百万”,虽然长相确实不错但实在是冷的骇人,又因为工作的缘故自带着股冷峻气场,一年到头脸上都做不出三个表情,别说是小姑娘了,一些胆小些的男人见到他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人看着就不太好惹”。
会来布庄挑布的多是哥儿女子,远离他也实属正常。
戚长夜也不在意这些。
小二急急忙忙迎了上来,“这位客官,是有什么想看的布料吗?”
戚长夜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落在台上摆着的几匹棉麻布料上。
由于客户群体多是附近村人的缘故,布料颜色大多比较暗沉,最常见的莫过于驼色茶褐石青暗紫几个颜色,甚至还有未经染过的灰布麻衣。布料的染色工艺自然与后世没法比较,当然也不排除高货根本不会往这样的小镇里流入的可能,就算真有什么好看的颜色上等的技术染出的布料……在这种地方怕是放上几年也没人舍得掏钱去买。
戚长夜盯着那些布料。
用来干活的确还行,但穿在人的身上难免有些老气,本身布匹就因为染色技术的缘故隐隐发灰,搭上这种颜色平白将人显老了十几岁。
戚长夜又将亮色料子要了出来。
所谓亮色也没亮到哪儿去,多以秋色蓝灰绀青为主,同样泛着层朦胧的灰色,像是画作被罩上了层暗色的图层。
戚长夜最后买了半匹浅褐麻料,又裁了块未染过色的棉布,准备回去让赵岁岁裁了缝几件短衫单衣,棉布就制成贴身的里衣。
好在现在还是夏日,粗布短打就能度日,等过几个月天气转凉还要再来买些御寒的衣物。
古代布帛类长度单位并没有定数,起码不方便用现代思维换算过去,有说一匹四丈有说一匹十丈的,十米布料做上三四套衣服不成问题,具体要用多少还是要看人的身高体型,戚长夜在心里换算了会儿,又咨询了店小二几句,最终才定下来现在的分量。
他买的料子只多不少,别说是他和赵岁岁了,还没接回家的哥儿弟弟的衣服也一并算上了。
夏日汗多换衣频繁,总要多备几套用来换洗。
他也没让店小二白折腾一趟,亮色的秋色布料也让人裁剪了块带走,虽然不够做成一整件衣服,但回去裁剪一下缝在衣上也能增添些光彩——哪怕只是缝个花勾个边呢,总比全身上下暗沉一片要好看太多。
一匹最普通的粗布就要三百五十文钱,棉布料子还要更贵一些,哪怕他买的是没染色的素棉布零零碎碎全部算上也要了五百二十文,铁锅换来的铜钱一下子就去了大半。
戚长夜没有讲价,店小二见他付钱交易爽快利落不免对他心生好感,加上戚长夜刚刚还问了几句冬衣棉被的事情,店小二有心想留住这个客人,做主将店里余出的布头拿了过来让戚长夜挑上几块做搭头。
像他这样一口气买半匹的到底还是少数,更多的人都是比划了大小一块一块地裁,有的时候进货的布料也不能保证匹匹足米,偶尔还会有些串色染色的,裁到最后多一块少一条都实属正常。
大块的料子都被送去做成手帕香囊了,再不济也能缝条发带做朵绢花,留在店里送客人的布头会是什么模样可想而知,不过就算是这样的布头也依旧得农家人的青睐,店小二时不时地就要为了一块布头和村人磨半天嘴皮子。
他特意给戚长夜拿了几块好的,这点权力小二还是有的,戚长夜明白了他的意思,选了几条朝人道了声谢。
于是小二笑眯了眼睛,“客官慢走,选冬衣棉被时也可以到我们来锦布坊走走看看啊。”
戚长夜点头:“一定。”
他将布料送回板车处,镇上县里都有专门的帮忙看守驴车板车的人,有时农人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便会将东西托付给他们,只需一个铜板能看上一大天的时间。
戚长夜同人打了声招呼,转身又去买其他的东西。
他在镇上走了整整一个上午,米面粮油又各自买了不少,单是米面就各买了三十斤,精米糙米都买了一些。这些东西够吃一个多月,期间若再有些打猎的猎物山上的野菜菌菇等……度过两个月也不成问题。
单是这些米面就花了半两银子,可想而知癞子孙二从原主身上拿走的银钱究竟有多少。
不过这是在镇里买,若是在村里收应该还能再便宜上几十文,不过以戚长夜的名声估计也不太好收,与其折腾这一趟还不如直接在镇上买了算了。
油盐酱醋他都买了一些,镇上的应当是菜籽油,他今日并没有要买肉的想法,否则也不会第一个去布坊,下次来时可以买上一条板油回去自己熬些猪油放着。
盐就更不用说了,他空间里的精盐拿不出来,只能在自己做饭时直接下到锅里,这个朝代的盐更倾向于他以前见过的大粒盐,颗粒大小和透明度与精盐相差甚大截然不同,长眼睛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差别。
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偌大一个板车就已经被堆的满满当当,戚长夜还去了趟镇里的杂货铺,带回来一大包零散杂物,他主要想买些动物的筋,回去自制把弓或弩上山看看,奈何走了一圈也没找到卖这东西的地方,最后只能各买了捆棉绳麻绳。
他将车上的东西用麻绳固定好,想到下午要去戚家老宅,最后又去买了两包糖。
一包给戚家老宅的人送去,另一包留着给自己家人。
不是他抠门只送一包糖过去,一是与原主人设不符,戚五向来不在意村里的人际往来,否则也不会做出将弟弟丢给本家两年不闻不问从不上门的事情,二则是戚长夜手里也没什么钱了,今日带来的钱花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了一小包他留着应急用的,等日后日子好转了些再上门补上也不迟。
何况这几年戚家人也不是白养孩子的,他们多多少少也在戚五身上攫取了些利益走。
戚长夜站在板车前方,查缺补漏思索自己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
“五哥?”远方遥遥传来一个人的叫声。
戚长夜偏过头去,那人视线与他对了个正着,戚长夜在记忆中翻找了会儿,想起来了这人姓吴,常常被人叫做吴四,是戚长夜在镇上的几个“好友”之一。戚五吃喝赌,吴四则吃喝嫖,不过他家是土生土长的镇里人,家境要比戚五这个村汉好上许多,也经得起他这么败活。
原主在镇上有不少狐朋狗友,大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吴四应该是这些人里相对来说人品还行的一个。戚长夜记得原主这群人拉他进了好几次赌坊,吴四每次都连连推拒,实在拒绝不了时也曾进过几次,但都按捺住欲望没亲自下场。
仅有的几次下场也都克制住自己,不像一般赌徒进了赌场就开始吆五喝六连亲爹娘都不认识。
或许是他克制的住自己,或许是他清楚进的次数少才能保持住理智,总之吴四一直避免着往赌场里走,因着这事儿和戚五那群人生分了不少。
戚长夜没想到他现在会叫住自己。
“五哥可算是来镇上了,昨儿我还在想似乎很久没见着你呢。”吴四的表情非常惊喜,他这人的性格倒是与戚长夜截然不同,天生一副笑面看着脾气极好的好说话模样,文文弱弱的像个书生郎,以至于那群汉子私下里也看不起他,偶尔也会暗搓搓地说他几句。
明知他不想去赌坊却硬拉着他去,由此就能看出那群人都是些什么东西了。
戚五帮过他几次,一来二去吴四和戚五便也熟络了些。
戚长夜转过了身,看向走到他尽头的吴四,“四哥,有什么事儿吗?”
小团体里的汉子多以兄弟相称,他二人一个叫对方五哥一个叫对方四哥,其他汉子有时会叫戚五“七哥”,常常让路人疑惑这几个人到底谁才是哥。
“没什么大事,就是许久不见了,一时见到五哥有些怀念,想同五哥叙叙旧罢了。”
戚长夜便懂了,估计是他这段时间在家养伤,小团体里的人又欺负吴四了。
“今日怕是不行了,我来镇上买些东西,”戚长夜指了指面前的板车,“改日吧,有空再来镇上找你喝酒。”
吴四也看向了那一大车东西,他并不是没眼力见的人,连忙点头,“好,五哥你先回去,他日有空再叙。”
戚长夜摆了摆手。
吴四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开。
出镇时并无人检查,戚长夜朝着镇门口的方向瞥了一眼,发现守城的人已经换了副面孔,想必周守卫已经换班休息去了。他推着板车走在来时的道路上,板车上压了上百斤的东西,走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便更加废力,戚长夜推着走了大半个时辰,掌心已经被车把磨的通红一片。
这点疼痛不算什么,戚长夜继续往前方走。
上百斤的东西而已,要不是因为这些瓶瓶罐罐不方便携带他早就直接扔背上扛回去了,何苦推个板车过来多此一举?
戚长夜离镇时已是未时,走到村上便是申时,他家又住在村子最末端,势必要经过一条村子的主道,早上出门没能看见什么人,回去路上却碰见了不少,几个村民本靠在庇荫处嘀咕着些什么,见他过来顿时一惊,闭嘴起身躲在一旁,掩耳盗铃般不去看他。
等他走了,几个村民才开始小声嘀咕起来。
昨日隔壁村子的事情已经传过来了,村民一会儿聊他车上堆得满满当当的东西,一会儿聊那个被他“抓”过来的赵家哥儿,一会儿又提到了听说被打断了腿的泼皮癞子,哪个话题都能引得一众人议论纷纷。
戚长夜全然无视了这些。
他面不改色地走回自己家门口,隔得远远就见着门前站着两个人,戚长夜的目力极好,一眼便认出了其中那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赵岁岁表情尴尬地站在她的身边,低着脑袋不知在说些什么。
戚长夜推着板车走到近前,老太太闻声转过头来,正是原主的奶奶,也就是做主将他弟弟接到大院照顾的戚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