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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杭境外,灵阵内
气氛沉寂,王诗心先礼后兵的点破,苏弦鸢跃跃欲试的态度,无疑会给鲜于纺施加诸多压力,让这位生性害羞的少女陷入惶恐中。
鲜于纺确实陷入了惶恐,但王诗心的话都挑到了这里,她不管做什么行为都是有鬼。
王诗心替鲜于纺穿上了鞋袜,她没有急着让鲜于纺吐露真相,反而和苏弦鸢聊了起来,堪称温柔地给了鲜于纺“狡辩”的时间。
王诗心的仪容挑不出错处,“苏妹妹,多年不见,你在剑阁过得好吗?”
苏弦鸢: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
还是苏弦鸢:“王小…王姐姐,我在剑阁过得很好,你呢?”
“我?”王诗心轻笑道,“我还是和从前一样,种种花草,临摹医书,日子这么一天天地过。”
“只是,”王诗心用指腹揉捏仕女笠上滚圆的珍珠,“一直一个人。”
她叹道:“终日锦衣玉食又如何呢?一个人的日子,再怎么过都是无趣的。”
苏弦鸢:“……”
苏弦鸢和苏弦锦作为双生兄妹,曾有一段时间分开过。那段分开的时间里,苏弦鸢一直待在王家,和王诗心同吃同住。两人年岁相当,两小无猜,情谊非比寻常。
哪怕年纪尚小,苏弦鸢调理好身体离开王家后,都没有忘记过王诗心,二人常常飞鸽传书,以寄相思。
苏弦锦都醋过她们的关系,自嘲过哥哥果然没有姐姐好。
但就是曾这样亲密的关系,也会被时光吹散。
苏简联姻变简王联姻,苏弦鸢自由了,但王诗心却失了机会。以王诗心在王家的地位,她若招婿,下任王家家主她当得。
可世间事阴差阳错,简王联姻能带来的好处,让现任王家家主掷出了王诗心这枚骰子,毕竟他还年轻,可以再多生几个孩子。王诗心优是优秀,但王家也不缺优秀的继承人。
——而且,苏弦锦和苏弦鸢透过一次底。现任王家家主如此舍得,怕不是打着王诗心嫁过去架空简家的主意。前有简钰执掌简家,后为什么不能有王诗心执掌简家呢。
苏弦锦对此评价:愚不可及。
且不论简钰和王诗心谁能熬走谁,就简繁华展露的资质,现任王家家主是怎么觉得他好架空的。
苏弦锦表示,若王家家主打这个算盘,王诗心嫁过去就是跳火坑。
简钰和简繁华又不是傻的,王家家主之心路人皆知,他们能不防备?事关家族利益,哪怕王诗心表现得进退有度,简家也不会真的信任她这个外姓女。
简钰能掌权,除开她个人的能力,最关键的是她姓简,清静府简家的简。若没有这个姓氏,简家有谁会真的服她呢?
对一个需要延续的百年世家而言,继承人可以不在乎年龄、性别和物种,但一定要保证血统的纯正,姓氏的正统。
苏弦锦和苏弦鸢说了那么多,主旨就是,她和王诗心不可能像小时候那么好了。简王联姻牺牲的只有一个王诗心,她在这么记着昔日的情谊,也不可能对苏弦鸢毫无芥蒂。
苏弦锦问她,妹妹,苏家家主之位和一个男人,你选谁?
苏弦鸢当时没有回答,这是不用多想的问题。
有权有钱,谁要选一个男人呢。世上男人千千万,这个不爱随便换嘛。
正因苏弦鸢知道这些道理,所以她在简王联姻定下后,减少了通信的次数,直到不再写信——没办法啊,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她装若无其事给谁看啊!
苏弦鸢代入自己,若是她被这样定下一门婚事,王诗心还跟没事人一样给她写信,甚至鼓励她接受新生活,那才是没把她当个人看吧——与其让情谊走到反目成仇的地步,还不如此刻斩断它。至少这样,在回忆过往的时候,她们还能承认,当初对彼此是有几分真感情的。
苏弦鸢的沉默肉眼可见,王诗心却像不知道似的,继续温温柔柔地笑着,“所以这次地火之行,能再见到妹妹,也不枉我和父亲求了又求了。”
苏弦鸢曾在王家调理过身体,现任王家家主何等精明,早就猜到这两兄妹体质特殊,身怀异宝,只是苦于对方的身份,不能亲手把苏弦鸢剖开,看看她身体里到底有什么。
灵异界集会,苏家家主一反常态支持地火之行,并把苏家兄妹抛出来做筹码,王家家主就知道这里面有文章——肯舍弃身怀异宝的亲生骨肉,必是为了更大的利益。
此次地火之行,危险与机遇并存。王家家主想选自己的小儿子,一是磨砺他,二是给他树立威信,为将来继任做准备。
在王家家主心里,要嫁给简家的王诗心早不算王家人了,所以在续弦的娇妻一哭二闹不愿儿子去受苦后,他才无奈在娇妻和王诗心的双重“压力”下,把王诗心选了出来,毕竟她是一众孩子里最有资质的了。
第二人选王书情,则是王家内部一通不知名操作后选出来的。
最疼爱的小儿子不愿意“沾这个光”,王家家主也懒得纵横谋划,反正这杯羹在之后得上桌,与其为了一个不熟的妹妹和会是外人的女儿搭上自家好手,还不如等地火的事尘埃落定后,慢慢从世家手中收拢好处——王家和简家是姻亲,去世的发妻是苏家女,世家不会真撕破脸皮,王家家主只要徐徐图之,总能让它们吐出东西。
因此,此次地火之行,孤立无援的是王诗心和王书情。
王诗心模糊内心的想法,她需要在这个时间点取得苏弦鸢的愧疚和信任,这样她才能有资格参与内部的行动,为自己争取最大的价值。
在得知地火之行的名单后,王诗心和王书情就盘算过哪几个是关键人物,哪几个是陪跑的。
王诗心和苏弦鸢幼时相处过,王家家主知道的,她也多少猜到了几分,此次地火之行又有苏家推波助澜,苏家兄妹必然不会是陪跑的。
出行前,简夫人曾见过一次王诗心,给她这位未来儿媳透了点意思——若不知道做什么,注意些谢慈怀。
简夫人对王诗心的态度不远不近,她对王诗心有欣赏,有怜悯,所以她愿意给王诗心一个机会,一个能最快打入世家门派当代核心圈的机会。
有什么能比雪中送炭更让人感动的事,虽然这是火中取栗。
但只要运用得当,王诗心就能抓住这次机会,或是取得未婚夫欢心,或是在家族更走几步,都看她的表现了。
女人得是包容的,容忍的,大度的。什么是好女人?不计较得失,始终有一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心肠的,才是好女人。
王诗心接受了这样的教育,就得让它成为自己的武器。
王诗心看着已有些溃不成军的苏弦鸢,心想,真好啊,苏弦鸢吃她这套,她还记得幼时的些许时光。
王诗心不会笑话他人的犹疑软弱,因为若世人皆铁石心肠,像她这样必须套取世人“心疼”的女子,又该如何活下去呢。
“王姐姐,是我不好,我该去见你的。”
苏弦鸢声音放得很低,她看上去似乎接受了王诗心的主动示好,怯怯地靠近了王诗心。
王诗心伸出皓白的玉腕,那是她每日用珍珠粉养出来的“武器”,她的精致,她的美丽,在这一刻派上了用场。
苏弦鸢把手搭在了王诗心的手上,她们有着一样精养出来的肤质,触碰彼此时,像两块无瑕美玉并佩似的。
苏弦鸢看似一无所有,但她有爱她的哥哥,所以她的心底始终能保有一丝善良,这一丝善良让她孕育出惭愧。
她知道王诗心的现状有她的责任,所以在王诗心抛出和好的意思时,她愿意回应她,不管她真心为何。
苏弦鸢想,这算不上补偿,这只是又一桩交换。她用她的资源,换来了王诗心主动的宽容。
王诗心看似应有尽有,却一无所有。她失去了母亲,父亲的孩子里,没有她的血亲,所以她必须割舍无用的软弱,将自己的一切化作“武器”,或软或硬,为她取得最大的利益。
宽容苏弦鸢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因为这不是苏弦鸢的错。人往高处走,能过好日子,为什么要选坏日子?
王诗心知道,导致不能进也不能退的罪魁祸首,是她的父亲,是她的家族。她的父亲视她为棋子,她的家族视她为高一等的娼I妓,他们需要她用身体换取资源,他们不在乎她的能力是否是王家这一辈的最强,她的志向能否让王家更进一步,他们在乎的,只是她是否顺从,是否合乎规范。
在意识到她不是人,而是家族里的一棵草、一个椅子,一块肉时,王诗心把这件事忘了。在不够强大时,她要让自己活下去,在不够有分量前,她要让自己无害下去。
王诗心“看着”温声细语和苏弦鸢和好的自己,无声地笑了。忘了多好,忘了才能毫无破绽地伪装下去。
*
鲜于纺想呕吐,灵阵的环境已经不适合她待下去了。出自小家族的鲜于纺看着和和气气的王苏两人,心里升起了恐惧,她想逃离这里,去哪里都行,就是不待在这。
和她们待在一起,灵台会被污染的。
王诗心给鲜于纺留的时间很有用,鲜于纺已经从被揭穿的惊惧惶恐,调整到现在的思路清明了。
鲜于纺已经想透了,王诗心根本不在乎她为什么要伪装。
揭穿她,只是为了让水更浑。
与苏弦鸢快速和解,只是为了在水浑浊之前,找到可靠的盟友。
眼前的两位少女,都是不好相与之辈。一个面甜心苦,一个面甜心狠。都是世家养出来的狐狸,在这里折磨她有趣吗?
事关自己的生死,鲜于纺也顾不得性格的瑕疵了。
王诗心和苏弦鸢已经和解,她现在识时务地加入她们,也只会落得个被利用的下场,根本上不了桌。
与其让她们拿捏着她,还不如她自己找个下家。
想到就干,鲜于纺流出了不要钱的眼泪,她自小会哭,感情到了想要多少有多少。
鲜于纺用帕子抹眼泪,被遮住下半张脸的她表情模糊了起来,“王小姐,苏小姐,我想明白了。”
鲜于纺语速极快,不让王诗心有打断她的机会,“我说,我都说。”
鲜于纺抽噎着,“我故意装体力不支,故意让你们不跟着谢公子去,其实…其实……”
“也是为了谢公子着想啊!”
“自和苏小姐同行,谢公子每日身上都要挂彩,难为他一个实力出众的灵师,竟然被不知哪里的邪祟追着打,每日不是流血就是喋血……呜…谢公子真是太可怜了……”
“虽然在苏小姐和王小姐眼里,灵师流血喋血不是什么大事,但我…但我胆子小,我见不得谢公子他…他过得这么惨,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啊!”
“谢公子是个好人。”
“我把你们留下,只是想着…想着……没有我们,谢公子一个人行动会更安全,更稳妥。谢公子实力出众,只要没有人碍着他,就算是地火,他也能逢凶化吉,否极泰来的。”
鲜于纺说着说着,真情实感起来,“而且,而且我也没害谢公子啊,谢公子被无缘无故传送,也不关我的事,我也是被牵连的。”
“一路上,我虽然没什么用,但也没拖谢公子的后腿不是。谢公子要去边境察看情况,我给他算了好的方位,还给他转运,这都不够吗?”
“我人微言轻,在占星楼也没什么地位,只会看运势和转运。我…我也只能做到这些,楼里的事务啊安排啊,我听不懂,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可能我有时候是不聪明,会引人误会,但我绝没有害人之心啊,尤其是谢公子,他那么好一个人,谁舍得害他啊!”
鲜于纺哭得话都有些不会说了。
“谢公子…谢公子……我好委屈,你回来为我做主啊!”
“呜呜呜呜………”
大概是没见过一言不合开哭的同龄人,王诗心和苏弦鸢都愣住了,她们看着哭得毫无技巧只有感情的鲜于纺,心中竟对她有些钦佩。
王诗心:这是一条新的路啊。
苏弦鸢:不是,你来真的啊。
出于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和观望,王诗心和苏弦鸢没有打算鲜于纺的施法。
但在外面等了好一阵的人急啊。
谢袄大步走了进来,大感头痛,这都是什么事,她根本不在乎谁和谁破镜重圆,谁和谁玩阴谋论——她只想找到谢骄!
“别哭了。”
谢袄的耐心已经告罄,她需要灵阵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