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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堂燕辞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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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学也能学出个令人咬牙切齿的模样来。

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没来得及修剪的鬓角胡须都打起颤来。

壬小寒瞳孔一缩,手中长刀一挥,贴着唐慎言的鬓角而过。

“笑什么?有何可笑!”

唐慎言的笑声终于停歇了,血顺着他的脸和脖子淌进衣领里,他盯着地面上自己的那只耳朵,笑在他面上渐渐扭曲,但嘴角那一丝讥讽却仍停在那里。

“我以为你同那些人不会有什么不同。这城里最不济的说书先生也不敢接连两日说着同样的故事,你们这些替人办事的走狗,不论如何开场,最后都要说这同样的结语,难道不会觉得厌倦吗?”

“你可是知晓自己死到临头,所以神志不清了?”

唐慎言颤抖着抬起手来擦了擦脖子上的血,随后又盯着手上的血左瞧右瞧。

“当初做这营生的时候,便想过会有这一天。可笑我提心吊胆这些年,如今这一日真的来了,悬着的心反而落了地,这才发现自己这把老骨头倒是比想象中抗折腾得多……”

他的话没能说完,便被利刃破空声打断了。

这一回,对方斩去了他那根沾了血的手指。

“我的时间有限,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若你再不开口,一会定会后悔。后悔逞这一时的口舌之快,后悔一时糊涂,没有用那不值几两银钱的忠心换一个痛快。”

因疼痛而颤抖的说书人抬起头来,血花溅进了他的眼睛,却使得那向来窝囊寒酸的眉眼生出几分前所未有的潇洒痛快。

他的嗓子已经嘶哑,说出口的每一个却铿锵如铁豆子落铜板。

“我唐慎言此生不后悔三件事。一不悔入江湖,二不悔无子女,三不悔大门四面开、客从四方来。人活一世,没什么比来去自由更痛快的事了。我在这破院子里听风听了这些年,唯独这耳旁风还没怎么听过。”他边说边摸了摸那没了耳朵的半边鬓角,笑声再次溢出喉咙,“今日一听,不过尔尔。”

狭小的账房内,白光再次亮起,分不清是窗外雷闪,还是屋内寒光乍起。

长刀从说书人的锁骨上方穿进,琵琶骨下穿出,刀刃摩擦骨头的声音贴着他那血淋淋的耳洞先一步响起,迟来的痛感才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他大张着嘴,水肿的喉咙同时挤出凄厉的喊叫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壬小寒缓缓转动刀柄,视线一刻不离对方那张渗出血的嘴,面上有些忧愁地敦促道。

“若你再不说,我会忧心你不能再开口说话了。”

剧痛过后的麻木感袭来,那被穿在长刀上的人影终于停止了呻吟喊叫,两只眼睛朝天翻了翻,瞳孔已经有些涣散,那张因失血而变得苍白的唇抖了抖,吐出些破碎的句子来。

“……说,我说便是了。你知道吗?从听风堂到钵钵街酱菜汪的铺子,慢些走半炷香的时间应当也到了……”

他的嗓子破了音,开口时气若游丝,壬小寒皱了皱眉,有些不确认自己方才听到的东西。

他凑近了那张灰败的脸,想要听得更真切些。

唐慎言的声音更加微弱,口齿却越发清晰。

“……若是从后街抄近路,走白猫巷子,再穿大榆树后坊,半炷香的时间都用不了……”

壬小寒眨眨眼,只当那说书人因疼痛而失去了理智,正在胡言乱语。

他正要继续发问,突然便见对方那两只涣散的眼珠转了转,视线定在了他的脸上。

“……酱菜汪算是这城里的老店了,铺子里的雪菜腌豆子最地道,雪菜也算爽口,就是偶尔缺斤短两,需得盯着些。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那到城南四条子街附近看着远,其实只需要半刻钟的工夫。你确实很快,但那位公子的动作向来也是很利落的。你说咱们耗了这么久,外面得是什么天色了?”

壬小寒那双有些呆滞的眼睛颤了颤,随即缓缓转向身后。

夜色在那掉了半扇的破窗外一览无余,阴云密布的夜空中,隐约可见一道黑烟自东南方向升起,似有愈演愈烈之势。

壬小寒的脸色变了,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圆脸瞬间被多重情绪占据,那些情绪轮番撕扯着他的灵魂,令他痛苦不已,指骨因用力握紧而吱嘎作响。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那是先生交代过的、先生交代过的事,不可以、不可以……”

心满意足的说书人长长叹出一口气,舔去牙上鲜血,轻合上眼,哼起了小曲。

他从来记不住那些唱词,曲调也记得是颠三倒四。他似乎是将那些戏曲里的故事当做了自己的故事,又或者是将自己的故事混进了那些戏词之中。

他会哼的曲并不多,但他自己的故事很长很长,说上一天一夜都讲不完。

“……一片红尘,百年销尽。闲营运,梦醒逡巡,早过了茶时分……”

隔着那层越来越沉重的眼皮,他感觉到白光亮起。

似乎是天亮了。

唐慎言轻轻摇晃着脑袋,声音断断续续从口中传来。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地方。总有一日……总有一日……”

听风堂说书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终究没有说完这最后一个故事。

壬小寒猛地将刀从对方的喉咙里抽出,他的动作太快,血不可避免地溅到了他身上,洇出一小片深色来。

他慌乱抬手想要擦去身上的血迹,却越弄越是一团糟,像是今晚的任务一样,一步错、步步错。

他终于放弃了补救这一切,用那只短粗的手指解下腰间那只拴得牢牢的布袋子,掏出一块米锅巴,小心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飞快咀嚼起来,一边嚼一边低声道。

“怎么办?事情没问清楚,还把衣衫弄脏了,先生要生气了。怎么办?先生要生气了……”

今夜的听风堂再不会有风声响起。

屋檐下的铜嘴雨燕却打了个转,头朝东、尾朝西,一副振翅将飞的模样。

漏了屋顶的破旧账房内,圆脸刀客的身影早已不在原地。

雨水从屋内地面上溢出,将猩红色带向暴雨中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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