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忌出行。
裴朗宜收回手,对着这瓢泼般的大雨,眼眸中的暗色渐深。
有侍卫匆匆寻来伞,请裴朗宜去旁边的酒楼里歇脚,裴朗宜微微摇了摇头,话中有话:“这雨下不了多久。”
侍卫抬头看天,只见灰茫茫的,雨几乎连成了线,叠在街上几乎看不见路,瞧着不是一时能停的样子。
可主子这么说了,他自然也只能候在一旁等着。
却见不过半刻,雨势迅速渐小,再过片刻,竟然止住了。
压的很低的云也撤去,露出湛蓝的天。
云消雨霁仿佛就在一眨眼间。
目睹一切的侍卫瞠目结舌,忍不住去瞧主子的脸色,却见裴朗宜似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只是面无表情,瞧着心中不愉。
街上的人也都为这颇为怪异的降雨而交头接耳。
下了雨的青石路滑得很,没什么人,颇为清净。
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在这空旷的街上很是突兀。
脚步声渐行渐近,裴朗宜垂眸,便见长风带着两个侍卫跪倒在他面前。
“主子,奴才有罪。”
裴朗宜站在那里,身上也是湿的,却丝毫不减威严,反而凭添了几分冷意:“说。”
长风匆匆赶回来,声音中带着些气喘:“我们将那人追至穷巷,他见走投无路,咬破了嘴里的毒药,当下毒发身亡。”
“哦?”裴朗宜这下倒有些意外了,他的这一群侍卫都是父亲当年手底下调教出来的,身经百战,不会想不到这种情况。
长风也是少有办砸这样的差事,禀报到:“属下资质尚浅,那人中的毒属下从前从未见过,或许回去问问师傅他们便可知晓。”
“办砸了主子的差事,请主子责罚。”
裴朗宜略一点头。
他等得就是长风的情报,了解现状之后,裴朗宜一拂袖,说道:“先回府,再去钦天监。”
几人打道回府,裴朗宜换身衣服的功夫,回来长风已经将这是何种毒打听清楚了。
“南越的毒?”
裴朗宜闻声眼眸微缩,他父亲战死沙场的地方正是南越,遗体归家时,身上也有少量的南越毒。
至今没查出原因。
他稳了稳,应着:“知道了。”
说完,快步走出,纵马前往了钦天监。
甫一进门,听得屋内议论纷纷。
见他来了,众人都有些目光躲闪,裴朗宜不在意这些,可总要知道原因,他随手一扯,准确无误地将付习扯了过来。
问他道:“什么事叫你们瞧见过像是耗子见了猫?”
他这话问的毫不客气,夹杂着些许的不耐烦。
他早几年领过兵打过仗,看着瘦,实则力气极大,而付习不过是个一路考上来的书生,力气自然不及裴朗宜。
被这么一扯,付习重心不稳,踉跄了两下。还没等站稳呢,就听裴朗宜这颇有些冷意的问。
谁都不敢触齐王的眉头,付习缩了缩脖子,看着裴朗宜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今日上报的是无雨,陛下出巡,却下了好大的雨,耽误了好大的事,陛下雷霆之怒......”
裴朗宜松开手,明白了。
那今日无雨的消息是他算出来的,奏折也是他写的。
裴朗宜转头,正对上观察他面色的付习的目光:“陛下宣没宣我?”
付习一哆嗦,“没,没,只是斥责了两句。”
裴朗宜听完始末,一言不发地走了。
皇上虽喜欢他,却身为天子,说一不二,一时发火也是有的,让众人议论纷纷的不是这个。
而是裴朗宜测算有误这件事。
做这行的天资大过勤奋,而裴朗宜天纵奇才,又从名师,从不轻易测算,算起来却奇准。
测算天气这种活计,寻常的钦天监官员尚且能算,更别说裴朗宜,他之前从未算错过。
能在钦天监供职的人,同寻常儒生不同,多少都拜三清信天命,而今日这场大雨,看着就怪,不偏不倚,正好在陛下出行的前一刻下,这事怎么看怎么蹊跷。
付习不放心地跟过去,虽然被裴朗宜整怕了,却也受过他的恩惠,同裴朗宜算得上关系近。
“王爷,这雨下得怪,你要不要躲一躲?”付习劝道。
“躲?”裴朗宜步子猛地停下,回头问道。
付习全副心思都放在怎么劝裴朗宜上了,没注意,差点撞上去。
他一个急刹,堪堪停住。
却听裴朗宜冷笑一声,“这雨就是冲着我来的。”
付习疑惑不解,正要问,裴朗宜却没那么多心思替他答疑解惑,重新迈起步子。
付习跟在身后,吃了个闭门羹。
他怏怏地在门口左右踱步了片刻,而后叹了口气。
门内的裴朗宜关上门后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而是走到桌前的床边,用手沾了沾窗棱上的雨水,捻了捻,又放在鼻下嗅了嗅。
果然,他心想。
钦天监内的情景跟他想象中的几乎一模一样。
付习那个一根筋的傻子还担心他因为这点小事有什么事呢,焉不知这只是个开始。
想到这里,裴朗宜折了回去,拉开了房门。
付习正酝酿着该说什么呢,却见裴朗宜自己将门打开了。
他一时着急,到嘴的话又全忘了,只叫了一声:“王爷。”
裴朗宜全部安抚人心的本事全用在了自家娘子身上,对着一个男子更是没有什么心思,只将人敷衍了一句,而后问道:“我没事,清庆呢?”
“他到后山道观去了,听说是去布道。”付习回着。
王爷这徒弟一天到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倒比王爷更像是个修道的,付习心想。
当然,这话是万不敢对着裴朗宜说的。
“他倒是比我还忙。”
裴朗宜冷哼一声,“钻钱眼里去了。”
说着,十分不客气地叫自己的侍卫去将人叫回来,一点都不管布道不布道的。
待侍卫走了,只剩付习与裴朗宜两个人,裴朗宜留下一句:“放心,有人在装神弄鬼罢了。”
他正要送客,步子一顿,轻嗤一声,“回来的真赶趟。”
然后在付习疑惑不解的目光中,看向门口。
不多时,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走了进来,身上穿着道袍——
正是清庆回来了。
付习识趣地告退,清庆走进来,脸上有点不乐意:“师傅你找我?”
裴朗宜倒是不着急,慢悠悠地打量他,“今天赚了多少?”
在清庆警惕的目光中,又说了一句:“二八分。”
清庆猛地抱住了荷包,难以置信地提高了语调:“二八?”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师傅,徒弟主动出去赚钱了,不鼓励嘉奖反而来抢着分成。
也是,他这个师傅跟旁的师傅也不太一样,离谱的事做了也不是一件半件了,看在他这些年教他辛苦的份上,清庆忍痛,想跟师傅再砍砍价。
就听到裴朗宜的下一句:“我八你二。”
“我分文未赚,真的。”
清庆听到这个黑心分成,由衷地说。
“我看你是欠抽。”
裴朗宜冷哼了一声,举了本书,拍了一下清庆的脸。
他这小徒弟小时候穷怕了,哪怕跟了他这么多年,钻钱眼里这个习惯也丝毫没变。
裴朗宜懒得跟他计较,说起正事:“这雨怪得很。”
说着走到窗边,重新用手沾了沾,拿到面前看了看。
清庆自然也觉得蹊跷,但不知道怪咋哪里。
他学着裴朗宜的动作用手沾了沾,放在鼻下嗅了嗅,这才恍然大悟。
抬眼去看裴朗宜,“师傅要我去做什么?”
“我之后必会有不下一件涉及测算的大活,不会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裴朗宜说着,吩咐他:“你去准备如何向人演示引来这样一场雨,最好在半月之后,确定好日子告诉我。”
清庆有点不明所以,不过他这师傅虽然瞧着不正经,做事却靠谱的很。
他应着,便退下去准备了。
屋里只剩下了裴朗宜一个人,在偌大的书房里,显得有些形影单只。
接下来且有的热闹呢,裴朗宜心想。
果然不过片刻,便有人匆匆而来,禀报道:“王爷,监正说,近日太后太妃们的祈福之事还烦请王爷全权负责,一则太后娘娘是王爷的祖母,彼此熟稔,二则也好略略补过,叫陛下放心。”
裴朗宜没什么异议,应下来。
接着,又有两三件活计来找了裴朗宜,像是约好了似的,平日清闲的人,一朝竟成了监内的大忙人,而这些活计却推脱不得,全是些需要监副及以上才能做的。
而监正正忙着皇上皇陵祭祀一事。
待长风来汇报那差点被裴朗宜的马踏到的小孩的状况时,竟还陆陆续续碰到几波人。
他也看出不对,正想出声提醒,却被裴朗宜一句“我知道”打断。
裴朗宜神色如常,道:“说正事。”
见主子心里有数,长风放心下来,说:“果然如主子所料,那孩子是受了奸人蛊惑诱哄,这才冲出来的。”
“只不过奸人另有其人。”
长风说道:“底下的人给孩子看了我亲去追的那已经死了的人的画像,那孩子摇头说不是。”
“哦?”裴朗宜抬眼,示意他继续说。
长风道:“他话说得斩钉截铁,属下不敢擅专,继续追查下去,才听那孩子说,叫他冲出去的那人,是个个子不高,长了一双金鱼一样凸出来的双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