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驶入殡仪馆内,后箱应该就是陆阿姨的遗体。
我将鸭舌帽盖在头上,等三人进入大门后才跟在后面,只见那辆灵车停在车位,司机下了车在一旁等待陆颜接下来的安排。
清然按照我说的做法顺利进行计划,没过一会儿刘老师就穿着工作服走上前去接待她们三人,交谈几句后刘老师示意让司机开车,不知道是要往什么地方去。
告别厅,或是火化间,我猜不到陆颜的意思,但很有可能是直接火化,我有提前告诉刘老师,一切都要按照陆颜的意思去办。
刘老师表现得很淡定从容,在前方带路,我远远跟着她们四人,拐过花园后去到一间平房。
火化间三个金色大字顶在上面,原来陆颜与我的想法一致,或者说,我应该是了解她的。
几个工作人员将陆阿姨的遗体抬到炉体炕上,裹着一层黑色布袋我什么都看不见,刘老师站在陆颜的身边轻轻说着话,很恭敬地做礼仪手势让陆颜去做最后的告别。
清然和思思两人站在一旁,思思的肩膀颤抖,她哭得比谁都要厉害,清然用纸巾为她擦拭眼泪,一边抹去自己的泪痕。
陆颜站在炉床边,手往布袋里探,那应该是陆阿姨的右手处,随后她弯下腰揽住陆阿姨,轻轻拍打着她的身躯,像是在哄一个小宝宝睡觉。
她喃喃着,嘴角微翘,眼泪落下,如冬河覆满霜的纯净。
洒下的光融进雨水溅开,暗柔的暖黄就着秋意,同微光和细雨吻住这个画面。
太阳雨,是上天神圣的眼泪。
眼前生起水波,重影漾漾,我将它用力抹去,陆颜此刻的温柔在往我心里闯。我舍不得不去看她。
陆颜缓缓睁开眼,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工作人员得到刘老师的准许后,将陆阿姨推进了火炉里,阀门重重合上。
陆颜背对着我,盘在头上的发端庄又好看。
火光燎动,燃得炙烈,祭奠陆阿姨的离去,祭奠我们迈向成熟大人的懵懂昨日。烧痕作为分界线。
—
石岭公墓南园,我已提前去看过,风水极好的位置,正居磨盘山脉,坐东北朝西南,许多王侯将相也安葬在此。付了贾老师七成的钱,额外多了六千六算是辛苦费,让她帮忙守住秘密。
胜叔的工作做的很到位,碑文刻字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第三天开始进行封穴。
睡不安稳,梦里都是陆颜清浅的脸。
梦里,我有好好抱住她。
触感异常真实,柔软的身子让我愈发想要抱紧,揉进身体里。
“楠翊,我要走了……”陆颜抚着我的脸颊,如以往那般温和,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暗沉沉的深池里只有浅淡的一缕光照在头顶,似灿火。四周幽静,偶尔有颤动的滴水声在耳边荡开,光影探出她好看的轮廓,折射在鼻间,发梢,额头,心甘情愿被困在她的滚烫中,把我给烧熟,化作猩红的花,干透了就让她把我永远带在身边。
“你去哪里?”
“不知道,我只感觉我的周围好黑,我好累。”陆颜话语清清浅浅,缠人的隐线不停往心里钻。
“别离开我,好吗……”我摇着头哭了出来,担心陆颜会像陆阿姨一样离去。
“为什么呢,给我一个留下来的理由。”她的笑好凄美。
“因为我爱你,我爱你,所以,别走……”
“说得让人心痒,你从来没有对我讲过这些,骗我啊?”她弯起嘴角,脸色苍白。
我抓住她的手放在侧脸,让她感受我的温度:“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别离开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鼓起勇气吻上她的唇,像是被月色敷过,清冽幽冷。
一瞬间深池灌满了水,回到了那天被淹没的时候。
睁开眼睛的前一秒,是她用力抱紧我的画面。
梦里有多贪恋醒来就有多狼狈。失落感占据全身,得不到痛快。仿佛在追逐荒原上空唯一的一颗星,现实与幻想颠倒。
…
早早等候在陵园内,清然告诉我封穴仪式在上午。
黑色连裙衬得陆颜格外成熟,她没有盘发,任由黑发散落在背后。东方乍现暖红,陆颜的周围覆着一层浅淡朦胧光,苔藓蒸发厚重潮气,将那一尺影浸得浓烈,醉了整个秋。
她表现得很稳重,我有想过她会嚎啕大哭,陆颜的泪好像只留给了我,潮湿我的岁月,她晒不透,是我紧紧捂着。
神明遗留在人间的圣洁灵魂如她,跪得都如此傲然却又虔诚,可也尽显凄哀孤冷。
仪式没有很繁琐,封完墓穴后进行跪拜就算结束。
我看着她们走远,直至背影完全消失,才去到陆阿姨的墓前。
摘下帽子,将背包放在一旁,后退了两步,直直跪下。
“陆阿姨,对不起,这么晚才来看你,你不会怪我吧……”
“这个地方还满意吗,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用这种方式为你做点什么……”
我用手搓了搓脸,随后将双手撑在膝盖上,抬眼看着碑上的照片,是陆阿姨年轻的时候。
陆颜很会选照片,照片里的陆阿姨一身白裙,笑容灿烂手握鲜花,站在草地上回眸一笑,我看见熟悉背景,那是雾城的南山。
我没见过陆颜的亲生爸爸,只觉得陆颜长得更像陆阿姨一些,母女俩都是温和的性子,陆阿姨总是会做很多蜜饯果子,酸酸甜甜的青杏干,是我去她们家做客的时候最爱吃的零食。
我似乎还能回忆起那个味道,它此刻就化在我的口腔,外皮沙甜,里面的果肉软糯夹酸,很开胃,果香馥郁将我包裹。
像淋了一场妙不可言的春雨。
陆颜喜欢细细浅尝,唇齿轻启,轻咬开来,温柔地咀嚼,最后顺着喉咙滑下,白皙的颈喉会随着起伏涌动。于是我每次吃青杏的时候,总会下意识侧头看她的脖子。
青杏与少女的白颈。
视觉和味觉得到极致满足,果酸嘣开溅入嘴里在神经末线游走,构成心台涩气浓厚的景。
那时的我在想,陆颜究竟会爱上怎样的人,那个人会得到陆颜独一份的爱,仅仅属于她的爱,也会如此相望对方共赏杏果。
泪珠无声无息一粒粒砸在砖地,早已是泣不成声。
“陆阿姨,对不起,是我没勇气面对陆颜,没勇气与她见面,口口声声说着爱她,但面对现实我只能逃避。”
“我害怕她的决绝,害怕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残忍话语,我宁愿日日年年承受无法相见的锥心之痛,我都没办法如此坦然看着她的眼睛。”
“我可以保护她吗?我问过自己无数次,答案却不尽人意,我是个很失败的人,总会令人失望,所以陆颜的选择是正确的,可我还是好想就这样站在她的身后,哪怕匆匆一眼,就够了……”
“我做不出任何保证……我无法对你做出任何保证,陆阿姨,原谅我,真的对不起……我唯一可以做到的,是将我和陆颜的过往与回忆埋藏在心里……”
“我愿意让自己,与这份念想独存,往后的年年岁岁,只我孤身一人。”
随后,我擦去脸上的泪,向墓碑跪拜。
[一叩首,愿陆阿姨往生极乐。]
[再叩首,愿您护佑陆颜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三叩首,愿……愿您保佑陆颜,往日能有与她共度余生的良人……]
第三叩我怎么也起不来,掠过的风与湿润交错,落叶摩擦声衬出这一方极致悲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