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宸跟着柏一路步入城堡，又走上楼梯。
柏始终没说什么，直至上楼时，席宸实在忍不住，反握住他的手，叫了声：“柏？”
柏回头看他一眼。
席宸欲言又止，他有很多话想说，可千头万绪，不知道该从哪句开始。
柏与他对视半晌：“先看看住处吧。”
席宸沉默片刻，到嘴边的话又吞回肚子里，点了点头。
柏将他带上二楼，沿着古堡悠长而宽阔的走廊，来到走廊尽头最东侧的客房主卧。
房间整洁而宽敞，面积很大，兼具书房与更衣室的用途，还连着一间私人盥洗室，其间各种古典家具点缀装饰，颇有些上世纪繁复和神秘气息的风韵——温斯公爵在住行方面倒没作为难。
柏：“你看还缺些什么，我安排下人帮你添置。”
根据书函中安排的日程，席宸要在温斯庄园留住几天，还要拜访路德皇帝的陵寝。
席宸摇摇头，他此刻没有心思琢磨自己的住处，在片刻的沉寂后，终于忍不住问道：“我前几天给你送了抑制剂过来，你……有收到么？”
柏点点头：“收到了。”
席宸：“那你……”
柏：“我用了一支。”
席宸颇有些讶然，眸子里不安的情绪松动了些：“其实，我这次来……”
柏：“我知道。”
席宸顿在那儿，略显沉默地看着他。
柏：“我知道你为什么过来。”
柏说着垂下头——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也实在没必要拐弯抹角，他知道席宸此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说服他不要拒绝联姻么。
柏：“我已经想明白了，无论我姐姐是不是还活着，我当初不该跟您说那种话，很抱歉，殿下，我也不该……想方设法逃避这场联姻。”
席宸皱起眉，先是惊讶，听到对方话语中的“殿下”和“您”，又忍不住生起一丝愠怒。
席宸：“你叫我什么？”
柏：“殿下。”
席宸：“不准这么叫。”
柏：“……？”
他不解地看对方一眼，心想，这人顶着索伦利亚亲王的头衔过来，不叫殿下叫什么？
席宸神情似乎有些郁闷，眉宇中又藏着几分不安，他抓住柏垂落在身侧的手：“你还在生我的气，是吗？”
柏对这个问句有些意外，沉默了半晌，中规中矩答道：“不敢。”
他没有生气，事实上，此刻的他心底几乎没有任何波澜。
所有的情绪与挣扎都已经在前几日的决断中被绞杀掉，柏只是在向席宸叙述自己的选择。
他觉得席宸应该高兴才对。
但席宸眼底却积聚起了怒意，深深望着柏：“不敢？”
他怀着如此忐忑的心情到这儿来，做好了要被温斯公爵骂一通的准备，揍一顿也好，席宸认了，就算联姻的事情柏一时间难以接受，至少他们可以谈谈……
他没想到柏会这么突兀地向自己妥协，嘴上说着答应，却又是这么一副疏离冷淡的态度。
仿佛在捏着鼻子与他相处。
席宸心里烦乱，想发泄什么，又无从下手，只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于是低声问道：“你还是讨厌我，对不对？”
柏皱了皱眉，不知道席宸为什么问这些，下一句“不敢”已经到了嘴边，却在席宸怒意渐起的目光注视下，又咽了回去。
他想，这人在恼什么？
自己已经妥协了，所有一切不正如他所愿么？
柏：“那您想让我怎么做？”
席宸怒不可遏：“不要说‘您’！”
柏：“……”
两人对视片刻，柏的表情茫然且无辜，甚至有些无法理解的错愕。
席宸望着他，半晌，深深叹了口气，最终无可奈何地低下头，败下阵来。
他喃喃道：“柏，我喜欢你。”
柏：“什么？”
席宸抬起头，目光优柔地看他：“我说我喜欢你，明白吗？我想要你留下来，不是为了这场联姻，更不是为了让你给我生个孩子！之前说的那些狠话、威胁，是因为我不想让你离开，可我……我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并不想真的强迫你，柏，你明白吗？”
柏看着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些难以置信地怔住。
席宸低下头，喘了口气，抓着柏的手稍微紧了些：“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只是想跟你正常相处，像那些情侣、恋人一样，你不要叫我殿下，我也不需要你的妥协和效忠，柏，我希望你可以接受我。”
柏张了张嘴，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万没有想到席宸会对他说这些。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我……”
席宸又打断道：“你可以先不用给我答案，我只是想要一些时间，我们可以……再相处看看。”
他知道柏不喜欢自己，也不指望在短时间内解决两人的问题，他只是不想柏再把这场联姻当成一场被迫承担的责任。
此刻的席宸简直恨死了自己当初说“这只是一场政治任务”，如有可能，他恨不能穿回去给自己一个大耳瓜子。
柏怔怔望着他。
席宸垂着头，半晌才敢与柏对视一眼，他看到柏冰蓝色的眸子宛如一片纯澈的湖泊，其间夹杂着茫然、不解、错愕……还有一丝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慌乱。
席宸小心问道：“可以吗？”
柏往后退了一步，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想过无数种与席宸再见面的场景，无论如何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席宸是在……向他告白吗？
席宸喜欢自己？
为什么？
柏脑海里冒出无数个疑问，在席宸紧张追问的眼神中，他只是下意识挣脱了对方抓着自己的手，并仓皇把视线错开。
他需要重新理一下这件事。
如果只是联姻的话，他当然已经说服了自己，可现在……对方似乎在请求他接受一片心意。
柏觉得自己需要重新考虑一下。
而席宸看着他，因他方才挣脱手臂的动作，眼神里的希冀一点点灭下去。
柏讨厌自己。
这个念头让席宸心里像扎了根刺似的。
两人各自沉默，柏半晌才注意到席宸逐渐暗淡下来的眸子：“你……”
他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话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咳嗽。
两人同时向外看去，见温斯公爵表情不自然地在门外站着。
柏：“……”
席宸：“……”
温斯公爵本是瞧着自己外孙和那小兔崽子在楼上待的时间太久，亲自上来瞧瞧，不成想在门外乱七八糟地听了一耳朵。
他脸色复杂，目光从一脸失落的席宸移到柏身上，见柏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温斯公爵看席宸不顺眼，是因为柏在回到庄园后再没提过席宸，他默认柏在席宸跟前受过欺负。
却没想到……嘶，这小子竟然在追柏。
还是这么低三下四的态度。
温斯公爵心里舒服了些。
但看席宸依旧是一副狗都嫌的态度，尤其注意到对方拽着柏不放的手，脸往下拉了拉：“时间不早，还要说到什么时候？小柏，下去吃午饭。”
柏无话可说，也没想到外公会在这种时候冒出来，他看了席宸一眼，见席宸的表情依旧有些落寞……
时间已是正午，温斯庄园里早已备好了午宴，席宸作为客人，本该是这场餐宴的主角，但温斯公爵一点面子都不给，连用餐都直接忽略了他。
柏没办法，对席宸低声道：“先去吃饭，我们……待会儿再说。”
席宸点头答应。
……
柏带着席宸下了楼，见管家劳森、路易已在餐厅前守着，家仆也已经将餐具打理好，前菜都放了上去。
遵照礼仪，温斯公爵居主座，席宸在右侧上首，柏对坐在另一边。
一顿饭吃的并没有太多滋味，拢共也只有三个人，说不出太多话来，更何况温斯公爵始终盯着席宸，端出一副倚老卖老的架势，话里话外给对方找不痛快。
温斯公爵：“家里的狗在外面跑惯了，生性自由，实在不好拴起来，殿下这几天住在这儿，难免会被冲撞，也别用魔法把我家狗打坏了，不如你找个时间去遛遛，跟狗子亲近一下。”
席宸：“……”
那狗见他跟疯了似的，扑上前就咬，还要他去“亲近”？
明知对方在刁难，席宸咬了咬牙，低头忍了下来：“可以。”
温斯公爵：“哦，对了，我家狗爱干净，遛完之后得给它洗个澡。”
席宸：“……没问题。”
柏轻咳一声：“外公，伍德先生几天前刚给莎莎洗过。”
温斯公爵：“你懂什么，边牧每天都要洗。”
柏：“……”
席宸：“……”
怎么不把那狗搓层皮下来？
席宸捏着手里的刀叉：“温斯公爵还有什么吩咐？”
温斯公爵也不客气：“殿下打算在这儿住几日？”
席宸：“姨母没有给我安排回程时间，除了参拜外祖父陵寝，其他谨听公爵安排，方便的话就多住几日。”
说着他下意识看了眼柏。
柏与他对视片刻，点点头，没有意见。
温斯公爵轻哧一声：“我们这庄园可没什么好待的，平日里无聊的很，你要真想在这儿多住几日，我得给你找点事干。”
席宸知道对方没憋好屁，不动声色地点头应道：“您说。”
温斯公爵：“古堡最东边有一处连着湖的草坪，我和小柏平日里都喜欢去那儿逛逛，但近来庄园里缺人手，夏日里蚊虫又多，一直没来得及打理，殿下有心的话，就帮忙把湖边的草除了吧。”
柏听完眼角就跳了一下，古堡东边的湖，正是他小时候跟着外公去钓鱼的地方，占地面积巨广，约莫有两三公顷，况且……让席宸去除草？
席宸这辈子怕是连锄草机都没摸过吧。
柏：“外公……”
席宸却点头道：“好。”
柏愕然看向他。
席宸默不作声吃完盘子里的沙拉，他来这儿就是给温斯公爵表态度的，这老家伙几天前在邮件里把他骂了一通，席宸一没回复，二来顶着亲王头衔逼整个温斯庄园的人出门迎接……想也知道温斯公爵不会放过他。
只是干点杂活而已，好歹这老白毛没让他从庄园里滚出去。
温斯公爵也没想到席宸能这么痛快答应，一双幽邃的蓝眼睛眯了眯，顿时轻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也没再给出新的刁难。
一顿饭吃完，温斯公爵要去午睡，柏带着席宸从餐厅离开。
出了门，柏有些无奈地对席宸道：“我外公刻意刁难你，你不知道那湖有多大，他那个脾气……算了，到时候我会帮你找些人手，你在旁边看着就行。”
席宸无甚所谓地说：“没什么，花的时间越久，刚好在这儿陪你多待一阵子。”
对他来说反倒是赚的。
柏偏头看他：“席宸……”
两人饭前的话题聊到一半，柏用餐时整理了思路，也确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本要说出来，却被席宸轻咳一声、故作调侃地打断道：“终于不叫我殿下了？”
柏抬头看他。
席宸垂了垂眼睑，此刻的他已经不太想要柏给自己任何答案了——他掏心掏肺跟柏说了那么多，而柏的反应是退后与挣脱他。
他不敢再听柏说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就像之前的“我不喜欢你”一样。
席宸宁愿自欺欺人地把这个问题跳过。
于是他道：“我这次来给你带了东西，要不要先看一眼？”
柏沉默地看他一会儿，似乎从那双略显回避的眸子里察觉出什么，到嘴边的话忍了忍，还是决定先咽回去，顺着席宸的意思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