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叫到你们的号再进来。”
大家都没有挪动。
医生不太高兴地皱着眉,但也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了,将口罩拉高些,不再强求眼前这些夫妻们的秩序,打开电脑,开始叫号。
第一个号就是枝伊刚才注意到的中年夫妻。丈夫挤进来了,妻子没有跟着进来,还坐在外面的座位里。
那个男人打开黑色塑料袋,从中拿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枝伊探头张望,看见半袋都是一种暗红色的物体。男人将袋子捧起来,凑到医生跟前,让医生看仔细。
枝伊瞧着他捧在手里的质感,觉得那仿佛是一袋子肉,只是颜色有点深,应该很不新鲜了。
男人和医生大概已经很熟悉,没有提及前因后果,只说:“医生,她排出了这些东西,凌晨的时候排出来的。”
“噢。”医生应了声,声音中带着点遗憾。
男人又急切又怯懦,局促不安地站着,问:“医生,我们应该怎么做?”
医生用明显无可奈何的语气说:“先养好身体吧。”
枝伊没有猜错,那的确是一袋子肉,母亲身体里的肉,母亲的胎盘和死去的胎儿。
剧烈的恶心感从身体深处涌现,枝伊忍不住甩开范晟浩的手,冲到诊室外干呕。
枝伊一抬头,对上那个女人的眼,一双累得麻木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眼,一双不应该出现在活生生的人脸上的眼。
医生开了检查单,让枝伊去照B超。
结果显示枝伊肚子里的胎儿停止了发育。
范晟浩不死心,用祈求的语气问:“医生,你可以救救它吗?”
医生摇头:“已经没办法了。”
医生一边打字一边问:“要赶紧处理,做人流还是药流?”
枝伊看了范晟浩一眼,范晟浩面如死灰地呆站着,显然不想开口处置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
枝伊便不等范晟浩了,问医生:“哪种比较好?”
“两个多月了,建议做人流。”
枝伊颇为冷静地说:“好,今天可以安排吗?”
“可以,先做几项检查,然后拿着结果回来这里找我,下午我也坐诊,我给你做。”
那个耗费了枝伊和范晟浩半年的坚持才怀上的孩子,变成一摊血水流了出来,成为医疗垃圾。
他们此前为怀小孩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成了空。
周曼不知道该说什么,慌乱地做了几个无意义的手势,又胡乱擦了一下眼角溢出的泪水,最终只能哀哀地叫道:“这多受罪啊。”
“还好,我做无痛的,麻药过了之后的那种程度的疼痛也可以忍受,就像程度比较浅的痛经而已。”枝伊轻轻闭上双眼,放任自己陷在抱枕里,说,“但是,我想跟你说的是,怀孕的感觉其实很恶心,非常非常恶心。身体里凭空多了一个自己以外的生命,我总担心它终有一天会将我吞噬,我没有感受到一丁点的幸福和快乐,我只是害怕,只是觉得恶心。在它死去的时候,我有点难过,因为这会对不起范晟浩和他父母,但是又有点庆幸,因为它终于可以离开我的身体了。”
周曼咬了咬舌尖,用痛感让自己振作起来,别慌,别松懈。她坐到床沿上,放轻动作搂着枝伊的肩,唯恐惊扰枝伊颤抖的魂灵,柔声安慰道:“没事的,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已经尽全力去做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那样想会不会太无情?”
“不会。你是自由的,这句话的含义就是,你不是一定要塑造被人们歌颂的伟大形象。如果你想成为母亲,就可以成为,如果你不想成为母亲,就可以不成为。你是自由的,我一直这么对你说。”
枝伊顺势往边上一倒,挨在周曼肩上,周曼便双手环抱着枝伊,她期望自己可以给此刻的枝伊支撑的力量,一点点也好。
枝伊呢喃道:“我不想做伟大的人,我只想做开心的人。”
周曼坚定地鼓励枝伊:“可以的,你可以只做一个开心的人。”
“那就太好了。”枝伊顿了几秒,突然冷声说,“曼曼,你知道吗?所有人的身体都只有唯一的一个作用,我的身体也不例外,只有唯一的一个作用,就是取悦我自己。除此之外的所有附加其上的所谓任务,都不过是我以外的人对我的利用罢了。为什么他们可以这么堂而皇之地利用我?为什么他们从来都不会感到羞愧?”
“你不会再为了范晟浩和他的父母而努力是吗?”虽是问句,但周曼用笃定的语气说出。
“是,我不会为了他们而折磨自己了。”
“你要怎么做?”
枝伊叹了叹,眼中的寒意消退,说:“我会和他认真聊聊。”
聊天是改变不了一座累积数千年的巍然高山的,愚公移山也不是凭借一代人的努力就能完成的,周曼默默想着,但她没有阻止枝伊,枝伊有尝试解决问题的节奏和步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