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看到他安然无恙,苏心暮算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问:“蒙袒呢?”
“坠崖了。”
蒙云叹了一口气,进了小院。
院中的石桌上,放着一盏灯笼,昏黄的光晕在一片漆黑的夜间没起到什么作用,显然苏心暮刚才是趴在石桌上睡着的。
二人在桌旁坐下,蒙云一五一十地把发生的事告诉了苏心暮。
“徐大人呢?他怎么样了?”
“早就没事儿了,你一走,燕燕就用附魔杵召回了他们的离魂,好在他们离魂时间尚短,身体没有什么异常。徐大人醒来之后,燕燕向他解释了石臼的来历。”
“燕燕怎么知道的?”
蒙云疑惑道,苏心暮坐在他对面,握着双手,脸上满是犹豫。
“她也不肯告诉我,但现在看来,她和蒙袒所知道的关于石臼的信息是一致的。”
“那她又与蒙袒有什么仇怨?”蒙云仍不解。
“我问过她了,可是燕燕解释完石臼的来历之后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走了,我跟她跟了一路,把她搞烦了之后,她终于告诉我,蒙袒身上除了你师娘,还有一条人命。”
苏心暮小心翼翼地观察蒙云的神色,如果他稍有不满,自己就立马闭嘴,毕竟她摸不清蒙云对他兄长的态度。
“是吗?”
好在蒙云并没有多问,只是叹了口气,脸上尽显疲惫。
“其实还有一件事,”苏心暮清了清嗓子,“徐大人醒来之后,点名要见你和沈应星,沈应星回来得早,他已经去过邸馆了,徐大人说明天要再见你一面。”
“好。”
蒙云淡淡地应着,看上去不甚担心。
苏心暮心中有千言万语,但是看蒙云的样子,也拿不准要不要问。
“徐大人说这话时很平静,不像是要找你茬的样子,你不必担心。”苏心暮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毕竟你也没做错什么。”
“我想辞官了。”
没头没脑的,蒙云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苏心暮瞪圆眼睛,显然没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别误会,我不想做官,只是因为我发现我在朝廷和南疆之间两头为难,在京城,我只是在做一个闲差,回到家乡,乡老对我也甚是陌生。”
蒙云看着桌上昏黄的灯光。
“如果是这样······”苏心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碧落城或许就归沈应星管了,你就与这里更没关系了。”
“我其实也在考虑,”蒙云握紧双手,“要不要去参沈应星一本,他根本不适合做流官,为了我师娘,他才是殚精竭虑。”
“如果你辞官,又告了沈应星一状,那古城该归谁管呢?”
“城中有的是交了年纪的乡老,他们谁来做这个职位都绰绰有余。”蒙云叹了口气,“古城无论由我们的族人还是汉人来管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究竟能不能找到一个保这里平安的官员。”
苏心暮噗嗤一声笑了。
“这种事你都告诉我,不怕我说出去吗?”
“我要是连这种事都不能对你说,我还来找你干什么?”
蒙云看向苏心暮,苏心暮回望着他,月色下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莹莹雪光。
苏心暮忽然感到胸中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她不想拒绝它,这两天发生太多事了,她觉得有些累。
于是她伸出手,在昏暗的夜色中轻轻拉了拉蒙云的袖子。
灯笼照亮不到的的地方,蒙云神色不明,他没有躲避,一言不发地回握住了她的手。
第二天清晨,石门馆内。
石门馆大堂,沈应星,苏心暮和蒙云各自占据大堂内的一个角落,三人谁也不看谁,各坐在一把交椅上,低头喝茶。
沉默的空气蔓延了许久,还是苏心暮没忍住说话了。
“都别装了,有什么话就说开吧。”
听闻此言,两个男人从茶盏上抬头,瞟了对方一眼。
“都攀得上亲戚了,你俩就非要这么耗下去?”
苏心暮又道,死死盯着沈应星看。沈应星被她盯得发毛,放下了茶杯,清了嗓子。
“蒙先生,若是我没记错,你现在应该已经在徐大人的邸馆里了。”
“徐大人今早有公干,他要我晚些过去。”
苏心暮各瞪了他们一眼,简直说不清这两个人究竟谁更能装。
“关于你姐姐的事,我有一事不明,”蒙云最终还是率先垂范,“徐大人告诉我,你带着你姐姐当初写的家书去找过他了,你是怎么认定杀她的就是蒙袒?”
沈应星握着茶杯,神色自若地看了看苏心暮。
“不是认定,只是猜测,我在城中躲藏的目的,也是希望能引出蒙袒,让他对我下手,我才能找到证据。”
“然后你就被他打晕两次?”苏心暮接话。
沈应星显然呼吸一顿,面上露出隐忍的表情。
“多谢苏姑娘相救。”
苏心暮面无表情道:“不客气。”
“当初我姐姐失联,我家中人又联系不上崔咏,便疑心是崔咏做了些什么,可是后来到了碧落,却发现率先失踪的是蒙袒和你。”沈应星看向蒙云,“于是我的家人转而怀疑你们兄弟俩。”
“尤其是你发现后来我没再回到碧落,而是直接进京,于是你就更加怀疑我,最后你当上了这里的流官,方便你查询线索。”蒙云道。
沈应星看了他一眼,沉默算是认可。
“那你可知道崔咏的下落?”蒙云问,取出了那个事皿交给他看,“这是有人交给我的,目的就是引我回到碧落。”
沈应星接过,看着小球上的金属字,他抬头看了看蒙云,随即拧动小球的上下两半,事皿应声而开。
沈应星从事皿中取出一张字条,他看了看上面的内容,随即还给了蒙云。
蒙云接过字条,看了上面的字后,沉默了下来。
“什么东西?”
苏心暮起身到他身边去看,一低头,就看见白纸黑字写的是“蓬莱洲”三个大字。
苏心暮看着,横竖是林异的笔迹。
“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
沈应星看着二人,脸上淡漠如常。
在那之后,也没什么要说的话了,蒙云收拾妥当,离开了石门馆去城外见徐大人,苏心暮和沈应星仍留在馆里。
苏心暮抱着双臂看他,沈应星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沈大人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苏心暮问。
“我还记得我的承诺。”沈应星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我还得告诉你解开同命锁的办法。”
苏心暮盯着他看。
“其实很简单,同命锁作为南疆秘术,这里的人上到白发老妪下到黄口小儿,人人皆知其为何物,同命锁同气相连,依靠两个活人的脉息得以维存,若是一方的脉象彻底消失,或者被锁牵住的二人同时断息,这锁不就解开了吗?”
“你胡说什么!”
苏心暮猛地从座位上站起,简直不可置信。
“照你这么说,不就是一方死掉就行了吗?”
沈应星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如若可以,你们二人同时死去也行。”
“你!”
苏心暮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说不出话。
“苏姑娘不必觉得我危言耸听,你若上街打听,人人都会这样告诉你。”沈应星浅浅一笑,“不然,它为何叫同命锁呢?”
沈应星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向她行礼。
“沈某多谢苏姑娘相助,告辞。”
说罢,沈应星转身离开了石门馆。苏心暮站在原地,久久不能自已。
午后,苏心暮在地宫里又见到了燕燕。
她带回了黑色的纱巾,将自己的乌发紧紧缚在巾内,站在那个巨大的石臼之前,久久看着,一言不发。
苏心暮一靠近便觉得气氛有异,虽然燕燕一句话也没说,但她觉得燕燕在伤心。
苏心暮慢慢走到她背后,唤她的名字。
“燕燕?”
燕燕没有回头,不知道是否听到了她的声音。
“你以前来过碧落城吗?”苏心暮问道。
过了半晌,燕燕缓缓收回目光,她脸上无喜无悲,看着很是平静。
“嗯。”
“这里有你认识的朋友吗?”
“朋友?”燕燕木然地看向四周,“他不是我的朋友,他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人。”
“告诉我他是谁,可以吗?”
苏心暮小心地试探着她,以燕燕的性子,说话时一个不注意就有可能打起来,苏心暮直觉认为燕燕不想告诉她这些往事。
“我爱的人。”
这句话一说出来,苏心暮倒吸一口凉气。
“他还活着吗?”
燕燕摇摇头。
“有些时候,逝去的人也不想看你这样难过。如果他真的是蒙袒杀的,现在蒙袒已经死了,你也算大仇得报了。”
“他没有死,”燕燕忽然道,“但也不是活着。”
苏心暮敛声,她就该知道会这样。
“往事不可追,与其纠结于那些,不如你教教我,怎么能把这个石臼毁掉?”苏心暮指着面前的石臼,“以防万一,毕竟这个东西现在已经人尽皆知了,要是不毁掉,迟早还得出问题。”
燕燕叹了一声,指向苏心暮的腰包。
“把你的附魔杵拿出来。”
苏心暮依言取出附魔杵,递给了她。
“这个东西,你今后还要吗?”
“啊?这个······”苏心暮语塞片刻,“我也说不好······但附魔杵原本是你们雁门打造的,若是你想收回,那收回也行。”
“不是收回。”
燕燕拿着附魔杵走近石臼,伸手揭开石臼中央贴着的一道符咒。
苏心暮还没来得及阻止,便发现石臼中央有一道深深的凹痕,燕燕招手叫苏心暮过来,让她与自己按住石臼的上下两部分,再向反方向推去。
苏心暮依言做了,只听得一阵石器摩擦的沉重之声,石臼上半部分居然裂成了两半,现出了深不见底的凹槽。
“把它放进去,再用泥料把石臼灌死,这里从此就太平了,你要这么做吗?”
燕燕手持附魔杵,深不见底的眼瞳看向苏心暮。
苏心暮忙不迭地点头,燕燕随即将附魔杵丢进了石臼中,然后再按原样将石臼合并。石臼合上的那一刻,燕燕拾起散落的纸符,将它们重新贴在石臼上。
“你今日去城中找一个石匠,告诉他······”
燕燕说着转过身去,却看见苏心暮直直向后倾倒,摔倒在地。
燕燕一惊,连忙过去扶起她。
“怎么了?”
苏心暮倒在地上,一只手撑起自己,一只手扶着自己的额头。
“我······我刚才看见了一个影子,是一个女人,她拿着一面铜镜,就像蒙袒一样将镜面对着我,然后我就没有意识了。”
“是她。”燕燕意味深长地看着苏心暮,“你也看到她了。”
“她就是做出这个石臼的人,对吗?”
苏心暮急切地抓住燕燕的手。
燕燕扶她起来,对她道:“她叫向岚寻,就是我告诉你的,这一切的起源。”
“怎么会······”
苏心暮困惑之际,燕燕却用一根手指按着自己的嘴唇,示意她噤声。
偌大的宫室沉静了片刻,燕燕低声对她说:“她就是你们该找的人。”
苏心暮怔怔地看了她片刻,随即用唇语轻声道。
“蓬莱洲?”
燕燕缩回手,重新遮上了自己的面纱。
她后退几步,久久地望着苏心暮,忽然道:“你可曾爱过什么人?”
苏心暮一惊。
“为什么说这个?”
“要不了多久,你就会见到她,见到那个女人,到那时你就会知道,当一个人把恨看得与爱一样重要时,究竟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