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屠全说的话从来没落空过。
不过又过了三五日,他就自觉地登门来“讨个说法”,催促喻重华兑现他的“改日”。
喻重华当时正在伏案处理奏折,他就立在院子里,一会儿去喂那可怜的小“虾仙”,一会儿挥着手里的长枪在院子里舞得虎虎生风,一会儿又靠在窗前一动不动地盯着喻重华看。
喻重华烦不甚烦。
批过又一份工部哭穷的折子,喻重华抬眼冷冷看脖子快从窗子里伸进来的某人,“将军如此闲吗?”
见终于被搭理,祁屠全笑,却要装模作样地叹口气,“此地太平无战事,将军也无用武之地。”
喻重华冷笑,“我倒有一处好地界让将军去。”
一份折子被他抽出,轻拍上了祁屠全的脸侧,“将军且好好瞧瞧。”
祁屠全心里一咯噔,打开折子,赫然是他手下的将领与守卫京城的守将们起了火气,毁了南门的半个训练场,还造了几人负伤。
他干笑几声,把折子往怀里揣,“重华教训得是,我回去就把那几个小崽子拎去好好操练一番,定教他们不敢再嚣张!”
说着就开始往外走。
喻重华喊住他,“将军且慢啊,不知这损毁的赔付……”
祁屠全脚下丝毫不停,迅速捂着耳朵跑了。
喻重华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笑出了声。
不过也是,祁屠全此次回京,另一方要事,其实就是问朝廷要钱。
军队在外,哪怕督军耕战,也依然耗资巨大,这十几年的长战,耗费的财力物力更是难以计数。
喻重华每年到分钱的时候都恨不得把那些个贪官污吏统统架上火里,直烧到他们身上流着贪婪的血全数流干才好。
即使如此,军需其实也一直有空缺,稍微出点意外就缺钱。
报上朝廷,且不说喻重华一时之间能不能拨出财款物资去边关,光是其中的几道手续,就够延误无数战机了。
那些年送去给祁屠全的赏赐,也有不少都在各种路径中被他自己卖了,换钱去填补军需。
喻重华以前是不查,自从上次送去长枪的人说了句将军府内空空荡荡,他一查,就明白了过来,那些珠宝赏赐,全数换作了边关将士身上的衣甲。
祁屠全不一定是个好人,但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好将军。于是他对祁屠全的种种“冒犯”也愈发有包容性。
钱啊……
方才放松了不到一刻,喻重华的眉头就又拧了起来。
一分钱真真是能难倒英雄汉。
半晌,垂下的红墨低落在摊开的白纸上,喻重华凝眸,手腕提起,大笔挥就一字——杀。
又一月后。
经大理寺彻查,前礼部尚书白氏对所犯罪证供认不讳,圣上震怒,令人抄查白府,余银七百万两,黄金珠宝无数,尽数充入国库。
白氏男丁尽数下狱,妇人和离后可携女儿归家,不肯和离的就同旁支的男丁一同流放。
然而,还有人走了其他路子。
白氏的女儿中最出挑的那个正跪在登闻鼓前喊冤,朝廷之上却是无一人敢开口。
最终还是喻重华抬头,“陛下,命人将白小姐请上来吧。”
不过一刻钟,衣着勉强维持着体面,姿态依然高傲的女子就被领了上来。
她身穿一身素白,上来就将红彤彤的眼睛盯死在了喻重华身上,怒气喧天,仿佛受了极大的冤屈。
喻重华没开口,也就没人先开口,她就自顾自地吐出了一腔怨愤。
喻重华听来听去,也没什么新鲜的,十句里八句骂他居心叵测、弄权舞术、残害忠良、拉帮结派、铲除异己,剩下一句是哭自家冤枉,一句是捧小皇帝赵辰,求圣上开恩重新审理案件。
手在袖中转过一圈,喻重华颇有耐心地听白小姐唱到了终场。
依旧无一人敢言。
白小姐的面色也肉眼可见地白了几分。
她咬咬牙,毫不吝惜地将自己的额头锤上冷硬地砖,抬起头时已经带上了红痕,带着她红肿眼睛里的泪意,楚楚可怜地望向最上首,“求陛下开恩,惩治奸佞、肃清朝廷!”
赵辰依旧一动不动,像是佛堂里供奉的金刚菩萨,只是坐在那里。
全然摆设。
喻重华也习惯了。
他迈上前一步,“白小姐今日该启程往西北去了,怎么到了这里?”
祁屠全悠悠开口,“怕不是有那玩忽职守的家伙,该揪出来狠狠惩戒一番才是。”
白小姐的身形抖了一下。
另一个身影站了出来,那是白小姐母族旁支的人,他大义凛然地说了几句登闻鼓的来源,又将矛头对准喻重华,“尔独断专权日久,怕不是已经忘了何为纲纪、何为规矩!”
话说得好听,喻重华已经明白了这一出的由来了。
无非是怕他继续动其他的世家,紧急敲打一番,暗地里应该也有人开始动手了。
至于白小姐,可能是当真忧心自家父亲,也可能是自愿做母族的刀。
“专权?独断?”短短四个字,被喻重华咀嚼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了白小姐身后的官员身上,“尔可知何为专权独断?”
嘭——
手中的奏折被他摔到地上,发出坠落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回响,分外清晰。
喻重华抬脚越过白小姐,走到那官员面前,“或许,本官该叫你瞧瞧,本官若是想,可以做到何种地步。”
漂亮的指节点上那官员的肩膀,下一秒,黑影略过,人头点地。
一阵喧哗。
祁屠全瞳孔骤缩。
赵辰面露兴奋,但迅速隐藏了下去。
赵骊站在一众权贵闲官中,越过数人惊恐的头颅,若有所思。
喻重华却全然不管这些了。
3610在他脑子里发出尖锐爆鸣,[宿主!!!你怎么也开始杀人了啊啊啊啊啊啊!]
所以说这个系统真的很天真可爱。喻重华心想,但他目前没时间安抚小系统。
他赶着加速剧情呢。
黑影闪身间又躲入了黑暗中,喻重华转身,在一片议论中俯身对着赵辰行了一礼,“臣有本要奏。”
白小姐距离那落地人头最近,此刻才从惊愕中回神,她愣愣地盯着喻重华,忽然发疯了般向他冲去,“你这个奸佞!”
同一时间,黑影闪身协住了她,祁屠全飞身过来将喻重华护到了身后。
“安王?”
赵骊收回不自觉迈出的脚步,依旧站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赵辰更肆无忌惮,他第一次开口,“把那个白小姐拉下去。”砍了。
只是想到喻重华今天的异常,赵辰咧了下嘴角,没有说出口。
侍卫应声而动。
白小姐人被制住,嘴上却还能继续咒骂着喻重华。
赵辰不耐地皱起眉,“叫人把她舌头割下来。”
“陛下。”喻重华喊了一声,姿态自然地好似他才是那个万人之上的皇帝,“依照律法,无冤情而敲登闻鼓者,打四十大板,然后再将她流放。”
赵辰没有再出声。
满堂寂静。
一股不明不白的风穿堂而过。
少顷,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官忍不住出声,“天要亡我大夏啊!”
他指着喻重华的鼻子大骂出声,“竖子!乱我朝纲、毁我社稷!竖子一日不死,大夏一日不安!”
随着他的出声,渐渐地,有人开始附和,隐隐形成声势。
喻重华抬手,将依旧站在自己身前半步的祁屠全推开,走出几步,“大夏无我,尔等早已化作枯骨!”
说完,喻重华长袖一甩,黑影再次出现,将起头的官员挨个堵住嘴带下。
喻重华艳丽的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只是此刻无一人敢单纯欣赏他的美色,更多的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等着吧。”落下最后一句,喻重华悠然踏出大殿。
有人被气得瘫倒在地。
有人低声骂着成何体统。
更多的人怔愣地望着那道并不高大的背影,无尽的不安在心里呼啸。
装完一波大的,喻重华身心俱疲。
3610小心翼翼地贴到他面前,[宿主?]
喻重华勾起一个笑,又很快落下,[怕我了?]
3610不敢说话,[宿主大人今天……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喻重华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头疼不已,[没办法,没有时间了。]
他更倾向于保守一些、伤亡更小的计划,但时间的压缩,势必带来烈度的增大,他没有时间继续一点点勾勒自己“篡位贼子”的形象,也没有时间慢慢周全好所有人,一一把人是忠是奸都看遍后再按律法公正处置。
比起律法,现在喻重华只想做一个刽子手,把大夏国的毒瘤们——世家尽数快刀斩乱麻,斩草除根、春风不生。
世家出身的站一排,全杀了肯定有冤枉的,但隔一个杀一个只会有更多漏网之鱼。
白家其实已经算是幸运,喻重华出手得早,准备做得全,除了那点子和其他世家的姻亲尚未斩断,其他的势力能斩的都斩了,就算有白家的血脉,等日后喻重华将其他几个世家除去,他们也起不了什么风浪,所以他才放了白家妇女们一条生路。
后面的可能就来不及了。
3610听得一脸懵。它能量不足,从宿主能独立处理政事后,它就时常陷入沉睡,现在发现,自己居然要跟不上宿主的脑回路了——宿主大人你不是在当恶毒配角吗???
没等3610追问,马车的窗口被人敲响,来人自觉地掀起了车帘。
“重华。”
是祁屠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