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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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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调静音出风口吐着18℃的冷气,无声稀释着昂贵的线香气息。顶层复式空间巨大,巨大的落地窗外,整个城市的霓虹灯火在雨幕中晕染成破碎的琉璃河。巨大的黑胡桃木书桌光可鉴人,边角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冰美式,凝在杯壁的水珠缓慢滑落,拖出湿痕。

苏晚推着专用按摩床进了门。

地毯吸音极好,导盲杖的点触声被完全吞没。她低垂着眼,视线维持着习惯性的轻度失焦状态,空洞地落在前方两步的地毯纹路上。

一周了。

出院三天。沈屿那间顶层复式的门禁卡就被一枚特制的、棱角极其锋锐的金属书签送到了安泰盲人按摩中心的前台。附带一张素白卡纸,没有署名,只有打印的黑色宋体字:

17:30 - 日常疗程

如同医生的处方笺,不容置喙。

“苏小姐?”王经理脸上是堆得快要溢出来的笑,声音压得只剩气音,小心翼翼捏着那张卡,仿佛捧着什么圣旨,“这是专车……沈先生体谅您身体刚恢复,专门安排的。这……可是VIP中的VIP……”后面那句像自言自语。

体谅?监控。真有种如影随形的被掌控感。

苏晚面无表情的接过卡,“谢谢经理”。指尖冰冷的金属棱角刺得指腹微痛。他的体温早已不在上面,但那种冰冷的控制感,如附骨之蛆。

她将推床停在房间中央预留的空位。动作精确而沉默,带着一种长期训练造就的、近乎刻板的职业惯性。她甚至没有抬眼去“看”坐在巨大书桌后的那个男人。

窗帘半开着。沈屿的身影陷在真皮转椅里,背对着门口方向,面朝玻璃幕墙外漫天的雨丝。只留下一道深沉、锐利、如同寒铁浇筑般的侧影轮廓。他没有回头。

房间里有极细微的、恒定嗡嗡声。像顶级配置电脑CPU待机的轻吟。又像某种更深邃的声音监测设备的待机提示。

苏晚沉默地展开折叠按摩床,铺好深灰色防污垫布,动作流程般从器材包里取出消毒酒精喷雾和一罐通用按摩膏。导盲杖被轻轻靠在一旁。她始终垂着眼。呼吸放得极平缓,仿佛要将自己融进地毯里。

“过来。”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在巨大的空间里响起,打破凝滞的空气。没有称呼,也没有温度。只是命令。

书桌后的转椅没有动。那背对着她的身影依旧如同一座孤岛。雨点在厚重的玻璃上敲打,像某种无休止的滴答倒计时。

苏晚指尖微不可查地蜷了一下,随即松开。她摸索着按摩床边缘,一步步走近书桌区域。脚步很轻。她能清晰地“看到”——在他轮廓分明的后颈,斜方肌上部靠近发际线的位置,僵硬地隆起,如同覆盖了一层薄冰。

他在绷紧。

她停在他身后半步远的位置。空气里冷调的松木雪茄尾韵和他身上那种冷冽的、如同金属与寒泉交织的气息无声混合。她伸出右手,动作精准如机械臂——指尖悬停在距离他颈部僵硬区域仅仅几毫米的空气里。

“这个姿势持续多久了?”她的声音平得像一块磨砂玻璃,不带丝毫情绪。手指没有落下去,只是在那片僵冷的皮肤上方描绘着筋结的轮廓,用无形的触感标记着痛点。

“两个小时三十七分。”声音依旧沉在椅背后,冰得如同地底矿脉。每个字都精准得像报时。“手法剂量加重30%。左侧横突后结节。”

苏晚的呼吸顿了一秒。

横突后结节。那是C7颈椎棘突两侧极深层的附着点。是颈部最易劳损也最难触碰彻底的核心痛点。他连具体肌束附着点和要求的刺激剂量都精确点出。

他懂。远超普通患者的懂。像外科医生精准地定位自己的创伤。

苏晚没有回应。悬停的手指向下沉落。冰凉的、带着消毒酒精轻微挥发感的指尖,终于切入了那片冰冷、绷紧如同冻土的肌群。

皮下的僵硬感硬得出奇。像冻僵的钢铁。她的指腹用了六分力,如同楔子嵌入冻土层——沿着后颈深沟,顺着竖脊肌群的走向,往脊椎棘突旁那片横突后结节区域推去。

“呃!”一声被强力压制在喉咙深处的闷哼陡然响起!几乎听不见声响,但整个转椅靠背猛地一震!沈屿的上半身如同被电流猛击,不受控地向上弹起半寸!手肘重重撞在书桌边缘!电脑屏幕的蓝光将他骤然绷紧、下颌棱角狰狞的侧脸切割得如同石刻!

汗水瞬间从他额角和绷紧的太阳穴旁爆开,密集成行!

苏晚的指尖稳稳钉在那块瞬间痉挛抽紧的肌肉中央!没有移开半分!她清晰地“感受”到指腹下那块肌肉束像垂死挣扎的蟒蛇般疯狂抽搐!更冰冷的汗珠渗出了她自己的额角。这反应远超普通患者!像遭遇了生死关头的应激!

他身体的某个部分,在这按压触发的深度疼痛里,正在经历某种无声的、深埋在肌肉记忆底层的暴风席卷!

他僵住了。没有立即呵斥,没有暴怒甩开她。时间如同凝固的琥珀。只剩下他胸膛剧烈起伏带来的沉重气流摩擦声,以及她指腹下那狂跳的、如同困□□裂的心跳——隔着冰冷的皮肉和僵硬的肌肉,穿透她的指尖!

剧痛如同惊雷劈开冰封的湖面。

短暂的空白。转椅靠背轻微的震动余韵尚未散尽,沈屿僵坐在那儿。苏晚的指尖如同被焊死的冰锥,沉沉钉在他那抽紧的横突后结节深处。那处皮下的痉挛还未平息,每一次细微抽搐都像濒死蝴蝶的拍翼,绝望而清晰地传递到她的指端。

几滴汗珠悬在他高挺鼻梁的末端,折射着屏幕幽蓝的光,迟迟不肯落下。

“……松开。”嘶哑的声音从他紧咬的齿缝间挤出,每一个音节都像在撕扯破裂的鼓膜。他没有回头。但身体两侧垂落的扶手处,他那只完好右手的手背正死死抵在冰冷的黑色皮面上。手背皮肤绷紧,指关节因为巨大的忍耐和瞬间爆发的疼痛呈现出嶙峋的惨白。

他在强行压制那毁灭性的条件反射。

苏晚指尖的力量缓慢、匀速地卸去。如同从冻土里拔出楔子的尖桩。她收回右手,无声地退后半步,拉开距离。空气里浮动着汗水蒸腾的咸涩,混合着冷气与消毒酒精的刺鼻。

她低头沉默地取出消毒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冰凉的湿意在指尖化开,带走薄汗和一点属于他皮肤表面的冰冷粘腻。动作刻板得仿佛一场仪式。她在给他时间喘熄,也在给自己竖立屏障。

书桌后,阴影里,沈屿脖颈两侧绷紧得刀刻般的肌肉线条在剧烈起伏几次后,终于如同耗尽气力的弓弦,缓慢地松弛下去。他抬起完好的右手,指尖重重捏向紧皱的眉心,近乎粗暴。片刻后,手臂无力地滑落到扶手上。

“……继续。”声音低沉了许多,沙哑褪去了撕裂感,只剩下疲惫的冷硬。“肩胛提肌起点。右侧。”他报出肌束名。像在继续一场未完成的、沉默的酷刑。

苏晚没有回应。她沉默地绕到他右侧。目光落在他右侧的肩胛骨上方区域。灯光下,那连接颈椎的肩胛提肌区域如同覆盖着一层薄而坚硬的山岩,肉眼可见的僵硬。

她的手再次探出。这次动作带了缓冲。温热微潮的掌心(她刚才不动声色擦了一下汗)轻轻覆盖在肩胛提肌起始点的皮肉上——那是在冰冷的颈旁肌群附近最敏感的部位之一。

不再是直接切入的暴力,而是一种暖热信号的预热。她的掌心像一块微温的铸铁熨帖上去。

沈屿紧绷的身体几乎同时微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幅度极小!如同被子弹擦过的飞鸟!不是痛!而是一种对骤然侵入的温度的应激!他几乎立刻强行稳住了!

苏晚的掌温只停留了短短三秒。然后再次悬停。指尖轻飘地垂落下去,如同羽毛降落。指肚沿着肩胛骨内侧缘的深沟开始滑动,一点一点加力,如同冰面下的水流缓慢浸透土层。她的力道层层递增,稳稳压入僵硬肌肉最深的纤维束缝隙。核心痛点被精准锁定——那块肌肉如同被活活撬起的冻土板块!

他喉结急促滚动数次,粗重的气流在喉间盘旋挣扎数次后,最终被强行压制回胸腔深处,只剩下一声模糊沙哑、如同滚石摩擦的尾音。身体绷如满弓,却硬生生钉在原地,汗水洇湿了浅灰色衬衣的肩颈区域。

“多久……没活动?”苏晚的声音打破凝滞。微哑,像细砂纸在打磨旧木头。目光依旧低垂,焦点涣散在面前深灰色亚麻窗帘布面上交错的经纬纹理里。

书桌后没有立刻回应。

巨大的落地玻璃映着窗外无尽雨丝,也映着她模糊的倒影——垂目敛睫,安静地立于灯光的虚处。而桌后那人隐在转椅深邃阴影中的侧影轮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沉默的弓。

“超过……耐受极限了。”她轻声吐字,指尖在肩胛提肌附着点那硬如顽铁的痉挛结块上短暂停驻,力道依旧沉坠如同压舱石,却微妙地切换了节奏——开始极为缓慢地画直径不足一厘米的环形微小揉按点。动作轻柔得近乎矛盾,似在冰面上用体温凿孔。“再硬撑下去……关节囊粘连……这块……就真废了。”

极细微的砂砾摩擦声响起。沈屿的指腹正刮过坚硬的书桌边缘。一下,又一下。缓慢的,无意识的。像是在强压某种暴起的焦躁,又似一种濒临失控前徒劳的确认。

苏晚的眼睫在视线盲区极轻微地扇动了一下。映在玻璃上的剪影纹丝不动。

“……十六小时四十五分。”他终于开口。声音仿佛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疲惫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僵化。他的左臂微微抬起几毫米的高度——那条肌肉虬结的上臂绷紧如同铁链。“换药时间……超期十二分。”

像在交代某种冰冷的任务进度数据。

苏晚悬停半空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指尖下的肌肉纤维在她稳定的点揉下,终于开始有了细微如冰面开裂的松懈迹象。冰凉的汗渍顺着他的鬓角蜿蜒至绷紧的下颌线,无声滴落。

“十二分钟……”她低声重复,指尖揉按的力度在核心痛点上瞬间凝结!力道如同冰冷的手术钳猛地钳住一根深埋的神经!又骤然放松!“够组织液重新凝结成钙化刺了……沈先生。”

语气依旧平淡,但最后那三个字被碾得很慢、很重,如同铡刀落下的闷响。

空气死寂。

书桌角上的刮擦声彻底消失。

窗外的雨敲打在玻璃上的节奏仿佛突然放大了十倍。

呼吸。只有空调出风口低沉的嗡鸣。

沈屿那只平摊在黑色皮面扶手椅上的完好右手,手背肌肉猛地收缩绷紧!指关节瞬间泛出过度用力的青白色!指尖甚至深深扣进了昂贵的皮质表面!巨大的力量让真皮扶手在他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撕裂声!

他那深埋在椅背阴影里的头颅缓缓转动。如同某种在深渊中苏醒的猎食者,一点点探向光明区域的方向。

锋利的下颌线先割开光线。绷紧的唇角如冰冷的刻痕。最终,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完全抬起,穿透了半间明室与转椅的幽暗距离,如同两把精准无比的探针——死死地、毫无遮拦地钉在了苏晚微微低垂的眼睫之上!

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审视或冰冷的穿透感。它翻滚着深不见底、刚刚被剧痛彻底点燃又强制冰封的戾气!里面有什么东西终于挣断了锁链!

像在烧红的烙铁上淬了最毒的寒冰!

他紧盯着她的双眼,声音却诡异得像寒□□过铁屑,一字一顿地砸在地上:

“苏小姐……你的‘盲杖’……

上次落在我后备箱地板缝里……

那根带点磁性的……尾端……

沾了……”他危险地顿了顿,深黑的瞳孔如同漩涡般锁紧她眼中每一丝波动,“……沾了滨江花园那栋破房子……地下室水泥地面的……新鲜氧化铁红粉末!”

后三个字如同淬毒的子弹撕裂了凝固的空气,爆裂开硝烟与血锈的腥气!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像用刀刻在冰面上!

空气瞬间冻结成尖锐的冰棱!

苏晚低垂在光影里的眼睫如同被强风刮过的蝶翅,在无人可见的极致高度猛然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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