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盲杖冰凉的金属触感紧贴掌心,硌着汗湿的皮肤纹路。苏晚僵硬地挪出沈屿的公寓大门,身后那道厚重门板合拢的“咔哒”声,如同断头台的铡刀落下,将她与门内那个暗影绰绰的炼狱短暂隔离。楼道里老旧日光灯管滋啦作响,昏黄的光线模糊不清,竟让她生出几分脱力的虚软来。
她没有立刻下楼。身体靠在冰凉粗糙的墙壁上,导盲杖尖无意识地戳着地面,耳朵却像灵敏的雷达,死死锁住那扇紧闭的门板。
门内一片死寂。没有脚步声,没有水声,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泄露出来。那片公寓内部的空间仿佛成了一只消化猎物的沉眠巨兽。苏晚胸腔里那颗疯狂搏动的心脏在寂静中渐渐缓下,带来一阵迟来却强烈的晕眩。冷汗无声地浸透了她后背薄薄的衣衫。
刚才洗手间里的交锋太过惊心动魄,每一个细节都带着鲜血般的锐利烙印在她脑海里。
沈屿发现了什么?他最后那句“下次…指压的时候,离伤口远一点”是个陷阱吗?是确认了她的可疑?还是……仅仅是基于他虎口上那道新鲜划痕的“善意提醒”(讽刺意味十足)?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不,不行。她必须回去确认一件更要命的事!那几乎被她按回去的瓷砖缝隙……里面涌出的浓重锈腥,绝非幻象。那里一定有什么!而她刚才仓促收回手指时,指尖好像……刮到了什么东西?
那感觉极其微弱,冰冷、微小、带着锯齿状的边缘……
一个念头闪电般劈开混沌的脑海!徐太太!
徐太太预约时,电话里还带着惯常的热情,提到晚上要炖东坡肉招待老朋友,所以特意预约了按摩放松一下……一个要准备晚饭、有客人来访的妇人,怎么可能临时离开让人顶替?而且沈屿根本连徐太太的称谓都搞错了!漏洞百出!
血腥味、沈屿虎口的伤、洗手间瓷砖后的秘密……这一切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在心头。那个瓷砖缝隙里,很可能有能证明徐太太安危的关键!甚至是……指向沈屿罪行的致命证物!
苏晚的心脏再次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沈屿刚才的表现,绝对是极度危险的人物。她毫不怀疑如果被他抓到自己重返现场,后果不堪设想。恐惧的利齿啃噬着神经末梢。
但……如果徐太太真的遭遇了不测?如果那个瓷砖缝隙里,就是能钉死沈屿的东西?如果错过此刻,一切痕迹都将被他销毁殆尽?
指甲深深陷入导盲杖粗糙的防滑橡胶套里。电光石火间,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冒了出来。
五分钟后。一只捏着老旧诺基亚盲人按键手机的、微微颤抖的手,按响了301的门铃。
急促而混乱的铃声在寂静的楼道和紧闭的门板后响起,打破了近乎凝固的死寂。
门几乎是瞬间被拉开了一条缝。速度之快,让门口的苏晚心脏猛跳。沈屿高大的身影堵在门缝处,光影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看不清表情。他没有说话,无形的气压扑面而来,冰冷如刀。
“沈先生!”苏晚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气喘和不安,导盲杖微微晃动,肢体语言显露出显而易见的慌乱,“实在抱歉!我的……我的眼镜掉了!”
她努力地将空茫的眼神对准门缝大概位置的方向,脸上是真实的焦急和无措。“刚才在门口收导盲杖的时候,好像挂到了什么……可能是镜片掉在玄关了!能麻烦您帮我看看吗?就…就在门口附近!”她的语速很快,带着“盲人”特有的、因物品丢失而产生的恐慌和无助。
她微微侧过身,示意他看向玄关地板。
这招很险。利用一个视力正常的盲人在陌生环境“寻找物品”时的求助本能。最关键的是,她递过去的钩子足够“合理”——她的眼镜(或者说是导盲用的辅助镜片),确实存在丢失的可能性。
沈屿的视线在她脸上停驻了两秒。那目光像带着冰渣,刮过她的五官。随即,他垂眼扫向门内的玄关地面。
就在他目光移开的这一刹那!
苏晚的手,那只刚才一直搭在导盲杖中段、被橡胶套遮挡的手!猛地向侧下方一挥!
动作迅疾无声!
啪嗒!
一个极其轻巧的物品从她导盲杖橡胶套的缝隙里滑落!精准地砸向门口内侧、靠近洗手间门廊地板角落的一个矮柜阴影处!声音极轻微,如同一枚纽扣落地。
沈屿的耳朵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微响!几乎是同时,他的目光如鹰隼般刷地扫向矮柜角落!
机会!
就在沈屿注意力被那落地声吸引的零点一秒内!
苏晚空着的那只手——那只本该扶着墙或导盲杖的手——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指尖裹挟着一片她不知何时夹藏在指缝间的、极其纤薄锋利的——修眉刀刀片! (她按摩包里用于处理顾客倒刺的小工具)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沈屿伸出门外扶住门框的右手手腕内侧——那道她曾按摩时清晰感知到的、极淡的旧疤痕位置—— 极其阴险又精准地划了下去!
动作快!狠!且目标明确!并非为了制造大伤,更像一种……挑衅性的标记!或者说,取样!
沈屿的反应快到匪夷所思!几乎在苏晚指尖刀片亮出的瞬间,他扶门的右手手腕肌肉瞬间收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猛地向侧面避开!
嗤!
极轻微的布料撕裂声!
刀片没能划中他手腕内侧最脆弱的部位,只堪堪擦过他右手臂外侧刚过肘弯的衬衫布料!锋利的刃锋瞬间撕裂了挺括的灰色牛津纺面料!
一道细细的、几乎看不见的白痕在布面上绽开。
一击落空!
苏晚心中一凛!来不及遗憾!她的左手已如同预演般,迅疾无比地向下探去!导盲杖的金属尖几乎是同时抵住了落地门毯的缝隙边缘!同时发出惊惶的“摸索”声:“在那边吗?!我好像听见东西落地了!”
沈屿的目光瞬间拉回。他先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被划开的衬衫豁口,那冰冷的眼神如同冰面碎裂,第一次流露出清晰的、如同毒蛇被惊扰般的怒火!但他没有立刻发作,视线如同两柄淬毒的匕首,狠狠钉在苏晚看似慌乱摸索的手上,随即又死死锁在她那张写满“无措”的脸上,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刺穿。
空气凝滞如铁。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沈屿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让苏晚后颈寒毛倒竖:“……好像掉了个小东西在柜子后面。”他侧身让开门,并没有完全打开,只留出堪容一人侧身挤过的空隙。他冰冷的下颌微抬,指向矮柜阴影:“自己去捡。”
这是命令,也是测试,更是赤裸裸的陷阱!
挤过那条狭窄的门缝,等同于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他唾手可得的攻击范围内。门内弥漫着更浓重的危险气息,比刚才离开时更加粘稠。
苏晚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她握紧导盲杖,指尖因用力而毫无血色。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全身,但那个矮柜后面的诱饵……必须拿到!她赌的就是沈屿此刻的谨慎!他绝不会在她这个可疑人物刚离开又折返时立刻动手,尤其是还有潜在目击者(楼道的动静)的情况下!他需要确认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表情维持无措和焦急。她侧着身体,小心翼翼地从那狭窄的门缝挤了进去。距离沈屿只有不到一拳的距离。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木质气息混合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让她头皮发炸。
导盲杖在地上“盲目”地探扫了几下,她笨拙地屈膝蹲下,左手装作摸索,整个人伏得很低,脸几乎要贴向矮柜后的阴影。导盲杖的另一端金属头,则极其隐蔽地、轻轻地、抵住了刚才那个被瓷砖隐藏的暗格机关处!
这个高度和姿态,她用身体挡住了沈屿俯视的绝大部分视线。
她的手探向矮柜阴影处,指尖在地上摸索着。那冰冷粗糙的地面……沾着一点灰尘和……一丝极其微小的、刚落下不久的金属颗粒感?是她掉下的那个小物品——一枚用于卡紧折叠按摩椅某处关节的备用小垫圈,特意选择了金属材质以加重落地声响。
借着手指触碰地面的掩护,她另一根手指的指甲极其隐秘地在导盲杖金属头的尖端一拨——那尖端,巧妙地卡在瓷砖那道极其细微的切割缝下缘!
无声!那瓷砖被她利用导盲杖微弱的杠杆力量,极其微小地、向内顶开了一条更细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
一股比之前浓烈了数倍的冰冷锈腥味瞬间涌入鼻腔!刺激得她几乎要打喷嚏!
就在这缝隙出现的瞬间,苏晚“摸索”的手指,如同猎豹扑食般猛地探入缝隙深处!指尖在冰冷空洞的内部一刮!
嗤——极其轻微的刮擦声。
指尖瞬间触及到一样东西!
冰凉!坚硬!极其微小!边缘有刺手的棱角!黏腻滑溜!带着浓厚的……
血锈凝固物的气息!
拿到了!
她心脏几乎跳出喉咙!指尖迅速收回,掌心将那冰冷的微小物体死死攥住!同时,另一只手中的导盲杖金属头立刻离开了瓷砖缝隙,若无其事地敲击着地面,发出盲人特有的定位声响。另一只捏着金属垫圈的手迅速举起,带着“找到”的如释重负,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庆幸却依旧茫然的笑容:
“找到了!是小垫圈!真是……”
“是什么?”沈屿的声音冰冷地自头顶压下,打断了她的庆幸。
苏晚捏着垫圈的手指瞬间僵硬。那张伪装茫然的脸上,一丝真实的血液冻结感瞬间掠过。因为,他并不是在问她找到的东西是什么。
沈屿的目光冰冷地越过她,落在她身后——那被她的动作无意间稍微顶开了一点点(也许是杠杆发力过猛,也许是瓷砖暗格本就年久失修)的瓷砖缝隙下方!那里,一点极其新鲜的、尚未完全凝结成暗褐的——暗红血珠! 正极其缓慢地从缝隙与瓷砖的边缘处渗出,然后,在她刚刚探头过去捡拾的阴影位置……清晰无比地留下了一小团湿冷的洇痕!
血!新鲜的!
更恐怖的是!
苏晚眼角的余光(她此刻的视角蹲在地上)清清楚楚地“扫”到——在那瓷砖缝隙旁边、柜子阴影深处、一个更不起眼的角落!半枚被挤压变形、沾着清晰暗红色半凝固污渍的半透明东西!
那形状……那颜色……和她记忆里徐太太最喜欢别在头发上的那枚水钻发卡一模一样!
头皮瞬间炸开!像被万道冰针贯穿!
所有猜测都在此刻得到血淋淋的证实!
危险!致命!
“找到了就好。”沈屿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冰冷地砸在苏晚耳边,如同丧钟鸣响。
苏晚根本来不及起身!就在她意识到身份和现场同时暴露、灭顶之灾降临的瞬间!
沈屿高大的身影猛地俯下身来!带着猎豹扑食般的速度和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不是朝苏晚扑来!而是那只骨节分明、沾着虎口新鲜血痕的手!
闪电般抓向了她刚刚才死死攥住证物的右手!目标明确!快如疾风!
苏晚的瞳孔在绝对的惊骇中骤然收缩!她几乎是凭着求生的本能,攥着证物的右手猛地向后一缩!同时身体狼狈地向后倒去!想要借势滚开!
太迟了!
沈屿的手指带着千钧之力,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她右手的手腕!那力道大得像冰冷的钢钳,瞬间锁死她所有挣扎的可能!一股剧痛夹杂着令人绝望的麻痹感瞬间从腕骨处蔓延开来!
“你……”苏晚的惊呼被堵在喉咙里!
而沈屿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彻底暴露在她惊恐的视野中。所有温和平静的面具都已被撕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剖析的残酷审视。他的目光扫过她因剧烈动作而散乱的额发下那双睁大的眼睛(尽管依旧努力控制着焦距),扫过她无法抑制惊惧而微微急促的鼻息,最终锁定在她那只被紧紧攥住、指缝里隐约透出冰冷污秽金属反光的右手!
他的身体半跪下来,将她的挣扎完全压制在地毯边缘。冰冷的木质香水气息和他身上那种消毒水混合着新鲜血腥的味道,形成一个致命又让人窒息的囚笼。
“现在,能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了吗?”他俯视着她,声音低沉、磁性,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骨髓的寒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吐出,“苏…小姐?”
冰冷的麻木感从被锁死的手腕炸开,吞噬了半条手臂。苏晚闷哼一声,牙关死死咬住内唇压下痛呼。沈屿的手指如同淬火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