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
相拥的两人俱是身体一僵，俞渊抬头正好能看到门口。
门本来就是开着的，一位年轻警察正朝里探头，轻咳两声，提醒道：“两位，事情解决了就可以走了哈。”
“……好的，马上。”俞渊拍了两下秦竞后背。
秦竞立即松开了他，神色不太自然，走到桌前把小星抱起来，“走吧。”
此时才下午四点多。
两人都开了车，只能是各坐各的，秦竞跟俞渊说了声他先回公司，就抱着小星往自己的车走去。
车子开了出去，秦竞时不时看一眼后视镜里的白色沃尔沃，那是俞渊的车，一直跟着他到公司楼下的停车场。
他先下车，进电梯后按着开门键，等俞渊进来，才一起上楼。
秦竞察觉到俞渊一直在看着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盯着电梯里的楼层显示屏，不敢看回去。
灯光下，俞渊看着秦竞逐渐充血通红的耳廓：“……”
算了，还是不问了。
他移开目光。
秦竞：“？”
回到公司，俞渊先尝试给小星充上电，发现还充得进去，点亮显示正常，之前果然电量到底了。
“只摔了一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俞渊道。
试验品再脆皮，这毕竟是用在户外的机器，再基础的版本也应该有一定的抗震防摔性能。
“什么摔了？那两个王八蛋还敢摔小星？”秦竞的语气跟护犊子似的，“所以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个朋友在酒店撞见魏立强他们带着小星鬼鬼祟祟的，怀疑他们偷了小星，就跟上去想一探究竟，结果起了冲突，他受了点伤，加上当时还凑巧低血糖晕倒了，跟着他的助理吓到报警。”俞渊下意识隐掉所谓朋友的身份，“但你知道，魏立强他们能带走小星，跟魏爷爷和张奶奶有关，也算有我的纵容，我不可能真的指证他们偷窃，所以结果就是私下调解。”
“那昨天他们说要把小星交给谁去检测……”秦竞想到昨天他们操控小星偷听到的内容。
俞渊见他没问所谓朋友，悄悄松了口气，道：“魏立强说，从昨晚开始就联系不上人了。”
他心里的疑点不打算说。
“反正小星已经拿回来了，他们也没做成什么，这事就算了结了。”
他打开自己工作室的门，正要进去，秦竞突然问：“你那朋友挺热心，还因为这件事受了伤，于情于理我们是不是都应该去看望一下？在哪家医院？”
俞渊：“……”
“不用了，他伤得也不重，没在医院，我会私下请他吃饭。”
“带上我呗，好歹小星的研发也有我一半。”
俞渊觉得他这逻辑听着有点怪，但让人无从反驳。
他看着秦竞，仔细分辨，发现秦竞真的只是单纯地想一起谢谢那位朋友。
俞渊想了想，道：“过几天吧，要等他有空。”
“好，时间定了你跟我说。”
工作室的门关上，俞渊开了空调，把落地窗窗帘拉开。
附近高楼错落有致，极富现代感，二十层的视野说不上开阔，但低头能看清楼下的公园，绿意盎然，抬头也能捕捉到蓝天白云，偶尔想要放松眼睛，已经足够。
俞渊在窗边发了会儿呆，什么都不想，终于觉得这半天的吵闹与混乱离自己远去。
回座位工作到快下班，他打开邮箱和办公平台处理一些事项。
其中有黄一玮发来的邮件，时间是昨天周五下班后。
这一批新员工的试用期即将结束，大部分都在准备转正报告。
俞渊有些预感，打开邮件，果然是辞职信。
他内心没什么波澜，工作是双向选择，不合适没必要强留，况且小黄只是试用期，俞渊见杜明硕和秦竞都已经批了，他自然没什么好考虑的。
书面批复后，想了想，他还是给小黄打了个电话。
“喂，俞总？”黄一玮的声音听着有些低落，还有点紧张。
“是我，”俞渊淡淡问，“之后去哪里确定了吗？”
“已经确定了，去高智。”
黄一玮想了想，又解释道：“是徐学长担心我被之前的事影响，给了我这个选择的机会，我仔细考虑了几天……还是想去，正好高智现在在申城也有分公司了，我也不用离开申城，跟小雅分开……”
可小雅还是跟他闹了矛盾。
黄一玮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自觉说多了，都是些没有人会想听的话。
“抱歉。”
“没事，”俞渊听出他似乎心情不佳，跟说出的话矛盾，但涉及对方私事，他也不是擅长安慰人的，最后只说：“听着不错，我也能放心了，祝你有个好前程。”
“谢谢……俞学长。”
童话结束，俞渊又坐了一会儿，把剩下的事项都处理完，才关了电脑。
秦竞这周末都要带着他的项目组赶进度，俞渊走出工作室的时候，看到不远处大测试间亮着灯，微弱的嘈杂声透过门缝，可以想象里面气氛有多火热。
秦竞带项目组时想来是这样的风格。
俞渊心里生出点隐秘的羡慕，脚步顿了一会儿，才往电梯走去。
不想点外卖，楼下食堂周末开的少，他用手机搜了下，决定去附近某个商场换换口味。
附近这个商场周末很热闹，似乎是有一部很受期待的电影上映了，到处都是进进出出的人，看电影，吃饭，逛商场。
他路过电影院门口看了下，是一部喜剧片子，演员是他熟悉的，但看着周围的人都是三三两两，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开了。
随便找了家店一个人吃了晚饭，回到家时已经有些晚。
俞渊喂完猫后，就去了书房，正看着资料，突然接到养老院的电话。
“俞先生，住706的两位老人退房了，我们查到您当初缴了两年的费用，显得刚好还剩一年零五个月，请问是否给您原路退回呢？”
俞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已经走了吗？”
“您不知道？”对面语气诧异地反问，“抱歉，是我们没及时联系您，老人实在两个小时前退的，他们说已经跟您说过了，而且他们的儿子也在，所以我们就……”
对方的欲言又止，俞渊马上就会意了。
亲儿子都在场，何须再问一个外人？
“没事。”
“那剩下的钱我们这边给您原路退回？”
“嗯。”
“好的，大概一到三个工作日到账，您到时候查收一下，有问题随时联系我们。”
电话挂断，俞渊点开通讯录，很快找到张奶奶，拨了过去。
一阵忙音后，手机里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俞渊按了息屏，靠上椅背，眼睛闭上，缓缓呼出一口长气。
脑海里浮现出久远的画面。
清晨的菜地里，菜农还没来得及采摘，到处冒着新鲜绿意，生机勃勃，竹竿搭成的架子上，吊着一根根翠绿的黄瓜，尤其吸引俞渊。
俞渊第二次从人贩子手里逃出，跋山涉水两天两夜，路上就靠菜地里的菜充饥，偶尔能见到散养的果树，但很少，季节也不对。
他知道很多菜要熟才能吃，但饿了顾不上那么多，看着鲜嫩的，就尝试放进嘴里嚼，能咽的就咽，味道还可以的就多吃点。能生吃的菜，他只认识黄瓜和西红柿，可惜一路上几乎没遇到过，大多数人家似乎更喜欢将这两样养在后院，而不是野地里，可能是为了防他这种小毛贼。
两天两夜，他已经被饿狠了，看见黄瓜的时候，简直两眼放光，冒着酸苦的嘴巴里瞬间分泌出唾液。
他挑了根看起来长得不太好的，歪扭，上粗下细，长得很丑，但他小心翼翼地摘，好像在对待什么珍贵的东西。
张奶奶在这时候出现。
“傻孩子，那瓜长坏了，喂猪都嫌磕碜，摘个好的吧！”
俞渊被这突然的声音吓得呆在原地，苍白的小脸瞬间臊红了，紧接着大脑一阵眩晕，彻底晕过去前，他听见张奶奶焦急而关切的声音。
俞渊还在唐家的时候，也有个奶奶，唐奶奶会让他吃很多，长成白白胖胖的，所以妈妈才叫他圆圆。
唐奶奶喜欢带着他到处炫耀，白胖，聪明，嘴甜，乖巧，都是他需要向外人展示的，每当别人羡慕的时候，唐奶奶都会特别开心，对俞渊也不吝赞美。
那时俞渊以为唐奶奶很爱他，爸爸妈妈都忙，他想得到的关注和赞美，唐奶奶给的最多。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去太姥爷家回来，唐奶奶都会变得有些可怕，看他的眼神很冷漠，还很容易生气，渐渐的，他不喜欢去太姥爷家。
爸爸妈妈离婚，总是很忙的他们突然都想要他，唐奶奶为了他在法庭大闹，说他姓唐，只能是唐家人，那时他叫唐远，最后大人们让他来选，他毫不犹豫选了唐奶奶。
他以为唐奶奶是这世上最爱他的人。
直到继母的项链不见了，唐奶奶骂他小偷，还说：“看来俞家的血脉也不清白嘛，成天也不知道在清高什么！”
直到继母怀孕，他每天都要为继母做很多家务事，才能得到唐奶奶一句夸赞，但他也能听出来，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直到家里出事，他被彻底抛下，人贩子说，唐奶奶已经拿了他们的钱，他不能走。
在菜地晕倒后再醒来，俞渊躺在张奶奶家的老旧木床上，睁眼被守在一旁的、双眼部位长得很吓人的魏爷爷吓哭了。
哭声惊动看不见的魏爷爷，在厨房做饭的张奶奶。
他们一点都没生气，俞渊还听到苍老但饱含善意的笑声。
俞渊吃到了离家以来第一顿饱饭，张奶奶说知道他喜欢吃黄瓜，摘了长得最好的那一根，两位老人围着他，夸他吃得真干净，好乖。
其实那时候张奶奶和魏爷爷才五十出头，只是经常风吹日晒干农活，看起来比六十岁的唐奶奶还要苍老。
他们让俞渊就叫他们爷爷奶奶，然后喊两个儿子哥哥，辈分什么的没人在意。
虽然两个哥哥会欺负他，但好在他们不经常在家。
俞渊再次得到了大人的关注和夸奖，而且是双倍！
他们不会像唐奶奶那样变脸，不会逼他做不想做的事，他只是乖乖吃饭，跟爷爷奶奶一起干农活，就是他们眼里从未见过的，最乖最好的小孩。
俞渊想，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从长辈那里得到这样质朴纯粹又热烈直率的爱了。
他确实对两位老人没什么期待，因为清楚自己只是个不重要的过客。
……
火车站，人声嘈杂。
张奶奶牵着魏爷爷，时不时出声提醒他注意脚下，两位老人各背着一袋行李，里面大部分都只是衣服。
前面，魏立强和魏立德分别带着大娃二娃，两个孩子今天没能去玩，在酒店被关了半天，结果一出门就是来车站坐车回家，哭闹说不想回，刚被揍了一顿，才任由大人牵着，抽抽搭搭往前走。
一行人过了检票闸，上了一趟直达江城的过夜火车。
因为票买的晚，几人只买到了两个座位，两个小胖子一人占了一个，魏立强和魏立德站在他们身边，留意着车厢里的空位，然而火车开动前，座位已经被坐满了。
魏立强忍不住低声骂了句粗话，转头四顾，在车厢最前面找到了坐在地上的父母。
他大步走过去。
“妈，俞渊给你买的手机呢？先给我。”
张奶奶抬头有些警惕地看向自家儿子。
到如今，她哪能不知道，两个儿子昨天的兄友弟恭都是演的，对她和老头子说的那些好话，大概也不是真的，不过是为了那五百万，在他们面前演的戏而已。
可惜五百万没拿到，还进了趟派出所，闹得她和老头子没脸再继续留在申城。
两个儿子知道养老院的钱是俞渊付的，离开的时候，甚至想把房间里的家具偷偷带走或卖掉，说反正院方也只能找俞渊赔偿，是她提醒他们这里到处都有监控，他们才作罢。
要不是今天刚好是月末，她说俞渊是一个月一个月交的钱，这两个混蛋大概还要找院方把剩下的钱要到自己口袋里。
还有小俞帮他们老两口弄的养老金，她都没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