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去凤凰谷附近的茶馆,上任谷主江景淮是如何英姿飒爽,那都是听腻的老黄历了。
现在最火热的,当属情爱纠葛的话本。主角自然是江景淮、江陆和上官盈三人,演一出她爱他,但他爱她的闹剧。
众人啧啧称奇,忙问是真是假,说书人眼睛一瞪,手中木块一拍,只说一句:一问当事人便知。
上官盈心里自然是清楚的,她和江陆心都是黑的,他们是同类人,无所谓交付身心。
她抢来江景淮没过门道侣的名头,不爱江景淮,甚至恨他;江陆演着有微妙情愫却不得不隐忍的剧本,不爱她,甚至恨她。
更别提,有关江陆和她的这些传言,全都是江陆自己放出去的。所有人,包括刚开始的她,全都被这个心机小人骗了。
江景淮死后,在面子上也要护着给江家这颗独苗。江陆一面放出这些传言,一面在她面前伏低做小,暗中丰满自己的羽翼。
等上官盈回过神来,没有亲族、没有家势的江陆已经能够和她分庭抗礼了。
“我越沉不住气,你就越如鱼得水。”上官盈将石榴粒碾碎,欣赏汁水染红自己的指尖。
江陆在她这里受了一巴掌,明天上官系就有一位长老被纠到错处革职。
宗门内外大事江陆绝不让步,却显得“被迫”接下一些吃力不讨好、无关紧要的小事,还不知道又有多少长老在怜惜他了。
上官盈的眼神变得凶狠。
早知道他在装乖,如果重回一年前,她就应该杀了他。总不至于现在这样束手束脚。
*
江陆回到凤凰谷,找齐了追踪蛊虫需要的材料,并不着急吩咐下去。他在屋内静坐等着。如果上官盈不来“请”他,他也是要主动去的。
“过来。”上官盈在懒洋洋地招呼小猫小狗。
一旁的侍女便看着可怜的江谷主听话地上前,甚至主动拿起面前一只石榴剥起来。
上官盈觉得江陆乖顺得反常:“被绑了一次,反而开窍了?”
她就是看不惯。江陆看起来心情倒是不错,但江陆心情越好,说明倒霉的就是她了。
江陆细致地把石榴粒摞在盘上,简单的动作他也能做得赏心悦目。
上官盈懒得欣赏,直入主题:“上官远那边怎么说?”
这次看起来是比较友好的谈话。
江陆将石榴粒越堆越高,专注完成自己的杰作:“自然和前几次一样。”
看着上官盈阴沉的脸色,他又火上浇油添了一句:“我倒是有点好奇了,他老人家是对这几批剑鞘都不满意。”
“还是单单对你不满意?”
上官盈扬手,刚剥好的石榴粒就跌进了溪里,顺着水流,显得晶莹剔透,甚是好看。
上官盈,对她那偏爱剑修的父亲没什么好脸色。
来来回回送了几批剑鞘都不合那老匹夫心意。一年半载还忘不了那破剑,要她找剑鞘,怕不只是为了捞点油水罢了。
江陆饶有兴致地低头欣赏一番:“这是翻脸了?”
上官盈对他这番假惺惺的姿态感到反胃。她装作很惊讶,好像只是失手打翻。
“呀,不过正好实在没有胃口,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江陆取过侍女递过来的布巾,擦拭自己的手。
“石榴过甜,容易龋齿;吃多了肠胃不适,恶心呕吐也是正常。你可要小心了。”
江陆拉近距离,把擦过的布巾轻轻盖在上官盈染红的指甲上。
上官盈就这么看着那副含着戏谑、冷漠的瞳孔接近。
“手脏了,擦擦吧。”
上官盈来不及品味其中有什么深意,便看到江陆即将起身离开。
连忙叫住他:“等下。”
谷主被绑,凤凰令遭窃可不是小事。换作平日,上官盈铁定拍手叫好。但坏就坏在,潮城是她让江陆去的,带的侍卫也是她的人。
以江陆的手段,难免要在长老们面前大做文章了。
上官盈神情冰冷,语气不虞:“这两天辛苦你跑一趟潮城。凤凰令一事因侍卫不力,全都杀了给你出气。”
“总归是你的人,怎么处置你说了算。”江陆没什么反应,“不过以后其他的侍卫,也不劳你费心了?”
“……自然。”上官盈咬牙,这是要她撤走所有眼线。
得到了这个承诺,江陆仍没有动身的意思,看起来依旧为难。
他真是不愿吃一点亏。上官盈只好下定决心,低声说:“我从上官远那里得了一个药方。”
江陆不为所动。自己就是个药修,药方见多了也并不稀奇。
她不得不继续说下去:“这是上官远研究了半辈子的药方。前段时间他把记录全烧了,我的人暗中誊了出来。与修炼破境相关,只此一份。”
江陆这次才有些兴趣:“那就多谢好意了。”
“但不久后凤凰谷开山门选新弟子,上官远那边有几个人。”上官盈有些心痛,急于扳回一城。
江陆并不在意:“按宗门规矩,入不入门自然是各凭本事。”
上官盈心知,江陆至少答应了不会故意针对这些人。她的让步算是递来个台阶,让这几天的事到此为止。江陆也见好就收。
屋内。每一次见上官盈回来,江陆都要再仔仔细细擦一遍手。
“家主,药方取来了。”
江陆打开药方,后附的是重新誊写的记录。字迹潦草,可以看出誊抄时情形紧急。上官盈在这方面还没有必要说假话。
最难得的药材当属其中的烬炎芝和噬心草,再辅以几味常见补气血的药材……江陆眼睛一亮,说是药方,按这毒性看,不如说是毒方。
根据后面的记载,上官远反复斟酌过多次各种成分的用量,试图降低副作用。
但即使这样,这改良过几代的药方,短期内能够加快修炼速度不假,实则逆反经脉、消耗寿元,还需要长期忍受内部肺腑灼烧,外部躯体冰冷僵硬之苦。
可想而知,最初的几版的药性是如何凶猛。
江陆捻着这几张薄纸,具体如何用,还要亲自试过这药方才行。
如果江景淮还在,又要说他激进了。
江陆突然回想起幼时,伍灵子对他说:“江陆,为何不去学剑呢?景淮在剑道的悟性极强,想必你也不差,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他不知如何作答。他怎么会没试过呢?
一直以来,江陆生活在江景淮的阴影下。两人年岁差异不大,但自己努力学剑总不得要领。
自暴自弃的时候,偶尔也会怨恨父母不公平,怨恨哥哥,不愿把练剑的天赋分一半给他。
“应许天赋点在别的地方,江陆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江景淮揽过他的肩膀:“师父你自己也不是剑修,也搞唯剑修论这一套?”
伍灵子无奈摇头:“唉,我是想当却当不成。自然不希望江陆也如此。”
直到有一次,江陆误入一片瘴气林,这才发现自己体质特殊。
他的血对药毒并不敏感。一般的毒药对他很快失效,自己也敢把毒药贴身藏着,以备不时之需。
从此之后,江陆找到了自己的道。
无论炼药还是制毒,江陆的境界突飞猛进。有了这样的体质,他基本能在不伤及自身的情况下,以快他人几倍的速度研制或改良药方。
江陆小心藏好了这个秘密。除了江景淮,没人知道。
“江陆,怀璧其罪,这事实在危险,不宜四处张扬。”江景淮拍拍他的肩膀,“只好委屈你了。”
众人都惋惜江家两个孩子,哥哥拔尖,弟弟平庸。但不知江家其实有两个天才,一个在明面,一个在暗面。
“家主,蛊虫准备好了。”确认上官盈把眼线撤走后,他可以着手蛊虫之事。
“凤一,再饿这批蛊虫两个时辰。去调十六人,两人一组,八方寻找可疑之人,若有发现即刻回报,不要打草惊蛇。”
“再调一批人下江南。我要江景淮这几年在南方活动的全部记录。”
一口气交代完,江陆揉着太阳穴,略显疲惫地撑着桌子。
找人和调查都需要时间。但无法弄清她的身份、目的,总会让自己显得被动。
这样一个随机因素,如果利用得当,很有可能成为打破他和上官盈僵局的关键。
他反反复复回忆昨晚,女子的动作和言语,她的气息。
江陆不得不承认,她是无比完美的合作伙伴。她聪明、谨慎,出手利落,最重要的是由于她和江景淮的情分,她对自己暂时没有敌意。
“山不就我我就山。”
他要去找她,说不定还能获得意外之喜。
如果传言为真,那个众人趋之若鹜,上官盈翻遍了全宗上下,就连他这个亲弟弟都无从知晓的宝物——凤凰泪,极有可能在她那里。
“第一步,找到她。”
“第二步,取得她的信任。”
“第三步,利用她。”
“第四步,弄清她的目的。”
“第五步。”思绪烦乱。江陆蘸了茶碗里的水,在桌面上反复勾画,划了几笔。许久之后,他又用手拂去上面的水渍。
“如有必要。”
“第五步,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