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顾行舟分开后燕时泽就一直在后悔,他知道逼问的行为惹顾行舟不快了,一直想要说些什么,想到喝药的时间到了,掐着点来送药。
原以为顾行舟应该没那么生气了,但这人怎么看着比下午离开时更冷了?
“别生气了。”
燕时泽摸出早已准备好的果脯袋子,故作肉痛递过去:“这个给你。”
顾行舟果然被勾起些兴趣。
“什么东西?”
“果脯,里面有梨干、葡萄干、李子干。这可是我娘亲手做的,连果子都是我自家树上结的,”燕时泽一边肉痛一边得意,“年初的时候从边陲捎来的,就剩这么点了,别人想吃我还不给呢。”
“上次穿回去就发现你没喝药,你是怕苦吧?喝完药吃颗果脯就没那么苦了。还有就是,冯府的银子我收到了,多谢你了!”
李子……
或许是下午的回忆太过汹涌,轻而易举触动了心绪,顾行舟鬼使神差般伸出了手。
指尖触上袋子的一瞬,他眼前一片空白,视线再度聚焦,只见‘自己’接过果脯袋子,目瞪口呆望着眼前。
他们又换回来了。
燕时泽缓缓张大嘴巴,颤声道:“不会吧……”
顾行舟迅速收回手端坐着,轻笑嘲讽:“小儿怕苦才会在喝药后吃果脯缓解苦味,我幼时就没有这样的习惯,这果脯,少将军留着自己吃吧。”
燕时泽却没有炸毛,他放下果脯,撑着脑袋看顾行舟:“你笑了。”
不是假意给自己披上一层笑面虎的皮,虽然是嘲讽的笑,却又带了几分玩笑意味。
顾行舟眼睫微颤,没有接话。
完全不清楚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的林熙虚弱问:“谁来跟我说说这是什么情况呢?”
空气陷入诡异的沉寂,顾行舟和燕时泽对视一眼,两人眼眸闪动,如鲠在喉。
燕时泽:“你的人你负责解释。”
顾行舟:“……”
顾行舟转头去看林熙:“你一会儿控制一下心绪,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他强调:“对伤势不利。”
林熙不明所以的点头。
顾行舟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的告诉林熙。
林熙目瞪口呆,憋了又憋,脸都憋红了才问:“所以你们换回来的方式是……亲、亲……”
说到这里,他有些难以启齿:“……而且换回来的时间还不定?”
上次是夜间回归,早晨一醒就换回来了,这次谈话间莫名其妙互穿……时间的确不定。
顾行舟点头。
林熙:“……这对吗!?”
刚把药喝完嘴巴里满是苦味的燕时泽:“……”
他也很想问,这对吗?为什一到喝药就换回他了?老天爷偏心要不要这么明显啊?
很快林熙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如果互换的契机是接吻,那以后公子跟燕时泽互换岂不是也要……
想到这里,林熙几乎控制不住心中的杀意,抬手就要去摸佩剑。
顾行舟淡淡道:“林熙。”
理智回笼,林熙放下手不动了,垂着头,似乎有些郁闷。
顾行舟道:“早点睡吧。”
他借着这具强健的体魄把林熙按回榻间,又拉着燕时泽出了门。
*
月华如洗,晚风徐徐吹过,竟有几分惬意。
燕时泽道:“荒林里……”
顾行舟善解人意道:“我知道,又一场意外罢了,林熙的态度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他会想通的。”
不知道为什么,燕时泽的心情却没有想象中放松。
顾行舟问:“对了,屋里你说要谢我,可还作数?”
“自然。”
燕时泽并非是个贪图便宜之人,就算顾行舟是借将军府压了冯府一把,好处也实实在在是将军府捞着了。
果脯蜜饯自然算不得谢礼,不过是个添头罢了。
顾行舟道:“我记得当初随你征战沙场那些人,解甲后大多入了刑部,你在刑部说话,应当算数。”
燕时泽眯起眼睛,“你想做什么?”
“我想让你帮我救一名死囚。”
顾行舟轻笑:“不用紧张,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定不会损害少将军的声名。”
*
圣旨一下,冯宇一家下了大狱。
冯宇早在知道刺杀失败的时候就失了魂魄,命人暗中带着冯明逃走,而后任由刑部之人套上枷锁押入牢中。
哐当一声狱卒押着冯明把他推倒在牢房里,又利索的把门关上。
冯明被抓回来了。
“爹!娘……”
冯明看见亲人,又哭又爬扑过来。
耳边冯明的哭声震天,稍稍扯回了一点冯宇的魂魄,冯宇惊惧交加:“你、你怎么……”
狱卒冷笑:“早在旨意下达冯府之前我们的人就把冯府层层围住,你以为谁能逃掉?”
“不……不!”
冯宇终于在认命中又生出害怕和无边的愤怒。
他扯着牢房大门怒吼,锁链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我在先帝时便官居五品,我历经两朝,圣上不能这么对我!”
“大人还端着架子呢。”狱卒轻嗤,“谁不知道你贪污受贿,扰乱科举。有书信还有冯夫人亲手送上的银票为证。这样的罪名,全家都要砍头,你以为你还有翻身的机会?”
“别做梦了。”
狱卒撂下话转身就走。
每年这样的人他见过太多。
人在临死前,都是一副面孔。
“书信……对,书信!”冯宇喃喃着,突然想起什么,连滚带爬到冯夫人身前,双目赤红喊道,“夫人……那些信上有双鱼纹……”
冯夫人自被抓后一直沉默不语,连冯明扑到她面前都未曾看过一眼,听到这话,她低声笑出来,在阴暗的牢房里显得十分瘆人。
“所以呢?你想让我说那些信都是我写的,是我与别人鱼雁传书,借你之手受贿,而你冯尚书清清白白,什么都不知道吗?”
冯宇的头几乎要低到地下,他心中不忍,却狠下心继续说:“只能如此了夫人,夫人,我也不舍得,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你想想我,想想明儿啊……”
冯明不明白父母在说什么,却隐约明白那应该是一个救命的良机,抓住母亲的手哀求:“求你了母亲……”
“你别叫我夫人!你也别叫我母亲!我不是你母亲!”冯夫人推开面前的父子,嘶声大喝,“你们真令我感到恶心!”
冯明呆呆的倒在地上,眼前的冯夫人陌生的令他感到害怕:“母亲你怎么了……”
“怎么了?”冯夫人盯着他,柔声问,“你知不知道,小时候每次看见你,我都想要掐死你?”
冯夫人一步步朝他走近,冯明撑着地往后爬。
“冯明,你知道这些年陪你演母慈子孝我有多累吗?将近二十年啊,我花钱让你进花楼,花钱供你赌,我用了今二十年时间,才把你养成今天这副样子,你知道我等的有多辛苦吗?”
面目全非的母亲一步步逼近。
冯明哀哀的叫着:“你、你不是我母亲,你是谁?你把我母亲弄到哪里去了!”
“我从来都不是你的母亲。”冯夫人恨道,“你母亲是个低贱到骨子里的风尘女子,她害死了我的女儿。”
那年她离家嫁入冯府,夫君虽然不如她母家,只是个芝麻大点的官,但胜在为人踏实肯干。
冯夫人想,只要她娘家稍微帮衬,凭着冯宇的本事,很快就能把日子过好起来,冯宇进士出生,她也出生书香世家,他们既有聊不完的话题,又有相互扶持的情谊,他们会是一对琴瑟和鸣的夫妻。
最初,冯宇待她确实很好。
成婚第二年,他们便有了一个女儿。
他们的女儿玉雪可爱,乖巧懂事,冯夫人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女儿身上。渐渐的,冯夫人发现丈夫似乎并没有如她一般爱他们的女儿,甚至会看着女儿长吁短叹,对旁人感慨若是个儿子该有多好?
为什么要是个儿子?她的女儿就是天下第一好。
婆母与夫君自她生下女儿后都不再像曾经那般对她,冯夫人不是没想过挽回,但是婆母劝她给冯宇纳妾,冯宇更是直接带回了一个风尘女子。
自此冯宇便甚少踏入她的房中。
冯夫人歇了心思,只想守着女儿好好过日子。
她想,无论有没有冯明的宠爱,她都是冯府主母,她还有母家可倚,只要她守好如今的位置,日子总不会太差。
可惜天不遂人愿。
冯夫人在荷花池里看到了泡的青白的女儿。
她还那么小,她明明那么爱热闹,却只能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哪里。
冯夫人几近崩溃,将冯府查了个底朝天,查到了风尘女子身上。
她提着剑,当场就要把那女子诛杀,所有人都在拦她,他们说——她有身孕了。
“多可笑啊,他们说等孩子生下来就抱给我养,弥补我丧女之痛,可是我一看见你,就恶心的想吐,你每叫一声母亲,都是在我心上凌迟。”
她等那女子生产后杀了那女子,又故意娇纵冯明,她费劲心思,才将冯明养成这样。
冯府每一个人都不无辜。
“特别是你冯宇!”冯夫人指着状若癫狂,“我家中清贵,不愿为你在政事上作假,你便投靠世家,做他们的走狗,害得我娘家满门冤死!”
冯宇似被镇住。
“你怎么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冯夫人冷笑,“你想让我为你顶罪,绝无可能!”
“实话告诉你吧,你以书信传情实则是受贿证据一事,是我透露给顾行舟的,冯明去赌坊也是我怂恿的,你不肯信我,对这个独子可纵容得很,他有什么花销你从不过问,拿的出这些贿银,多亏你爱子啊。”
“我等着一天等的太久了,一起去死吧,这是你们冯府欠我的!”
冯夫人流着泪吼出这一声。
“毒妇……”
冯宇气得发抖,突然冲上前与冯夫人扭打在一起。
一时间牢房里充斥着碰撞与叫骂的声音。
“干什么!”
听到动静的狱卒冲进来把两人拉开,对着冯府当空就是一脚。
“连自己的夫人都打,你还是不是男人!”
“换个牢房,把他们隔开!”
冯夫人被拉出门去,依旧癫狂的笑着,如泣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