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弟弟的婚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宋羡林收了手,沉声问道。
一听这个,宋皇后把先前的羞恼暂时抛之脑后,“父亲怎可允许清然娶杜若兰这样的女人?”
宋羡林回身怒道:“你以为我想让她进我宋府?还不是你那个好弟弟,京城那么多女人入不了他的眼,偏生要娶一个成过婚的女子,还用脱离宋氏族谱威胁我……罢了,好歹是个女人,总比他不愿意娶妻生子来得强,在杜若兰为宋家生下一儿半女前,你最好别动她,等我宋氏有了后,你想怎么对付她,都随便你。”
宋羡林走后,宋皇后还捂着脸站在原地。
她目中含恨,什么宋氏一族百年基业,繁荣昌盛,她才不在乎,她在乎的,从来都只有她自己。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可不是为宋家,也只为她自己!
*
李迟意将杜若兰抱回宴春园,小心地将她放在床上,替她掖好被子。
杜若兰偏过头去,朝向床壁。
李迟意拿来药膏,细细涂抹在她的那有些红肿的半边脸上,“还疼吗?”
杜若兰闭着眼,没有回答。
涂完药膏,他不容她拒绝地叮嘱道:“你近日,就在宴春园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以前他怕她觉得自己不给她自由,限制了她的行动,会惹得她不高兴,所以什么都依着她。现在……为她的安全着想,他不得不这么做。
“你好好休息。”说完他起身离开。
刚出门,荣伯过来说:“小主子,太子来了。”
*
//南方每年都发大水,两个月前,徐淮随太子去往南阳,治理水患。
途中,不出意外,遭遇了刺杀,太子亲信程潜身负重伤昏迷不醒,徐淮则跳下断崖,摔伤了一条腿,躺在床上不得动弹。这可给追着徐淮满世界跑,被徐淮屡次三番逃脱的七公主逮着了机会。
徐府,徐乘月正在给弟弟的腿换药,徐淮躺在床上惊唤连天,疼得龇牙咧嘴,“姐姐姐,你轻点儿,疼啊——啊——”
好不容易等药换完,徐淮已经被疼得满头虚汗,他觉得自己这条腿哪怕保住了,但也会很快被他姐弄残了去。
“姐,好歹我也是为你救你的如意郎君,我未来的姐夫才伤成这样,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儿?”
“一个大老爷们儿,还在战场上当过几年兵,结果这点疼都忍不住,叫唤得叽叽喳喳,像什么样子,”徐乘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这时下人来说:“大小姐,三少爷,七公主来了,这会儿,正往少年房间来。”
徐淮一听高晚玉又来了,暗骂了一句:“阴魂不散。”而后推搡着大姐,求道她道:“姐,别让她进来,你快出去,把她打发走。”
徐乘月说:“你不想见七公主,是怕她看见你现在这幅手脚断了的狼狈模样,还是单纯地,不想见她?”
徐淮说:“废话,我当然是不想看见她,松了一个口子,她以后,可就真赖上我了。不行,绝对不行,你快去,让她走。”
“让谁走?”这时高晚玉已经推门进来了,徐乘月见状,也不想再管这件事,有些话,还是好好说清楚来得好,免得不清不楚的,于是不顾徐淮哀求的眼神,与七公主行了个礼,转身出去了,还贴心地关好了门。
待徐乘月走后,“徐淮,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高晚玉冷不丁出声问道。
徐淮被她问得哑然,好半天才说道:“七公主,你金枝玉叶,想娶你的士族名流一大把,你何必,缠着我一个武夫不放?而且按我朝律历,如果我娶了你,便只能赋闲在家,可我正当年轻,满腔的抱负还没实现,我不甘心止步于此,所以……”他绝对不会娶公主为妻。
高晚玉明白他的意思,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床边,伸手抚摸着他被高高吊起的伤腿,问:“疼吗?”
徐淮生怕她一个不高兴,一个手刀劈在自己的腿上,紧张地盯着她的动作。
可高晚玉眉头轻蹙,目露担忧,看起来,似乎真的只是担心他的腿疼不疼而已。
“也没那么疼,”他说。
高晚玉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缓缓道:“这是我从宫里带来的药,对骨骼受损有奇效,”说完,她把药瓶放在他的床头,“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你好生休养吧。”说完埋头离开了房间。
见高晚玉走了,徐淮不知为何心里竟升腾起一股晦涩怪异的感觉,明明是自己让她走的不是吗?并得偿所愿,她以后都不会再纠缠自己,可为何他心里竟这般压抑难忍?他呆呆地看着床顶,许久不能释怀。
出发去南方治理水患前,太子找过李迟意。
“太子离京,裕王肯定会出手的,还望太子多加小心。”
“徐淮会陪我去,不用担心。”
“那日在军中闹事的,是右翼的人,此前在河间地,我带人离开大军赶赴京城,命我的亲信程潜扮成我的模样留在营地,可惜我前脚刚走,后脚他就被右翼将军陈世昌发现了,我怀疑,是陈世昌与裕王告了密,所以我的行踪才会暴露,程潜也被他控制起来。”
“可是除了陈世昌,还有一个人也不得不怀疑?”
“谁?”太子问他,顿时反应过来,摇头道:“你说程潜?绝不可能,我与他一同长大,是过命的交情,就好比你和徐淮,难不成,你有朝一日,会怀疑徐淮会背叛你吗?”
谁知李迟意竟然说,“我只信我自己,和我最心爱的人,其余人,一概不信,哪怕信了,也不会全信。”他转身告辞,太子意识到,李迟意的心被筑起了一道高墙,除了他自己,还有那个本来就住在他心里的人,没人能真正走进去。
结果他的话被徐淮在门外一字不差地听见了,门被推开,“李迟意你什么意思?这么说这些年你从来没相信过我?我拿你当兄弟,你拿我当什么?”
李迟意没有理他,徐淮追了上去,对着他背影破口大骂:“狗娘养的玩意儿,你良心被狗吃了,居然没我这个兄弟,这些年,战场上,我为你鞍前马后,回京城,也替你办了这么多事,就换来你一句不值得信任的话吗?”骂着骂着,徐淮竟哭了起来,“狗日的,你以后休想让我再帮你!”
现在徐淮带着伤回来,也没见姓李的来看他一眼,更是生气了。
*
桃花园,红粉满目,风华万千。
树下,徐乘月轻轻弯下一支桃花枝丫,凑上去嗅闻,桃花清冽的香气在鼻尖经久不散,惹人陶醉。
“咔嚓,咔嚓”,身后传来两声脚踩枯枝的脚步声。
徐乘月不需回头,便知是他来了。
“太子殿下,今年,可是愿意与我完婚了?”
她回头,看着他。
高琰避开她的眼神,“乘月,你明知道,我不娶你,是为你好。”他喑然开口,“我会向父皇请旨,让他免除你我的婚约,你寻个良婿,好好过完自己后半生吧。”
徐乘月眼底的清辉黯然失色,嘴边露出一抹苦笑,还以为,从战场上回来后,他便会遵循圣旨,与自己完婚,没想到,她还是等不到。等了这么多年,居然等来这么个结果。
她徐乘月又不是没人要,她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身为徐家长女,她不会让别人轻易看到自己的懦弱。
“太子多加小心,乘月告退。”在泪水夺眶而出之前,她擦过他身侧,离开了桃花园。
太子叹了一声,离开徐府,去了宴春园。
*
高琰和李迟意走到亭子里。
“听说程先生负伤不醒,徐淮也受了伤?”李迟意问。
“嗯,”高琰点点头,“你得了空,也去看他一眼,这小子在南方时总念叨你,”
李迟意冷笑,“是在骂我吧?”
太子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我就不去看他了,再说我看两眼也不见得就能让他立马乱蹦乱跳。”李迟意说。
“……”高琰无语。
两人不再谈此事。
高琰说:“昨日,我去宫里见了父皇,他的病情,看起来,似乎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李迟意点点头,皇上的病情,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高琰:“这三个月里,你接连铲除裕王两名大将,几乎是废了他左膀右臂,是好事,可眼下皇上病重,翰林印又落入了李青云手里,后宫被宋后牢牢控制在手中,旁人轻易不能见皇上一面,看来,她是想强行让父皇,另立裕王为太子。”
李迟意说:“只要太子你还建在,她想废了你,也没那么容易,哪怕她掌控了朝中多数大臣的嘴,可毕竟太子你的血脉比裕王正统,宗室不会答应,除非你死了,实在无人接替皇位。”
高琰问:“你觉得,裕王接下来会有何动作?”
李迟意落了一颗棋,剑指西方。
宴春园西厢房,一个丫鬟像往常那样,给床上躺着的老夫人翻身,然后用杜若兰教给她的手法,给老夫人按捏腿脚,等做完这些,她端着从雁回堂取回后煎好的药,一勺一勺地送到老夫人的嘴边。
今天这药喝得格外的快,没一会儿,就下去一大半,就在丫鬟心生疑惑时,床上的人突然咳嗽出声,药汁也被咳出了嘴里,有一两滴溅到了丫鬟的手上。
丫鬟这才猛然惊醒,这时床上的人睁开眼,悠悠转醒,那丫鬟像见了鬼似的,“啊——”地惊叫一声,飞也似地冲了出去,边跑边大喊,“醒了,醒了,来人啊,醒了……”
荣伯一把拉住埋头猛冲的小丫鬟,“大呼小叫地干什么,今日有贵人来,你这样成何体统。”
小丫鬟一见荣伯,连忙抓住他的衣袖,气喘吁吁道:“夫,夫人,醒,醒了,”
“夫人醒了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吗?”荣伯还以为这丫鬟说的是杜若兰,挥着手催促道,“老夫人的药喂完了吗?还不赶紧干活去,”
丫鬟不松手,此时终于缓过来,急道:“荣伯,正是老夫人醒了。”
荣伯听完愣在当场,回过神,提衫往□□跑,想了想,又往东厢跑,来回两下,他对丫鬟说:“你去告诉县主,我去找将军。”
“好,”两人分道而行,都撒丫子跑起来。
荣伯一把年纪了,真正跑起来,竟不比那丫鬟慢多少,很快便到了□□。
此时李迟意和太子正在赏花。
太子说:“这园子,你住得可还习惯?”
李迟意点头:“环境不错,很安静。”
太子说:“我皇姐,也是一个喜静的人,所以选了这处宅子,作为自己在宫外的府邸……”提起皇姐,太子悲从心来。
“二十年前,也是南阳,水患过后,疫病四起,她不远千里,从北至南,深入水患重灾区,安置灾民。鼓舞人心,甚至人手不够,忙不过来时,她会亲自去分发粮食,煮汤煮粥,照顾病重灾民,”太子眼角沁出泪水,“都是我没用,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给我积攒好名声,她抚慰百姓,结交朝臣,帮我稳固太子之位,可惜,那一年,她去了就再没回来,”
“她怎么了?”
“她感染疫病,永远留在了南阳。”
在民间,凡是对百姓有大功德的人,无论是女子还是男子,百姓们都会在他死后,为他歌功颂德,封神建庙。
长公主也不例外,她死后葬在南阳,百姓在她的墓前立了碑文,并为她广修庙宇,三十年间,她的公主庙已经遍布大厉国的大江南北。
“她的尸首之所以没有回京,百姓希望她留在南阳庇佑一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宋皇后鼓动皇室宗亲,说她身感疫病而死,这样的身子入祖陵,是对高氏先祖,列祖列宗的亵渎……”高琰哽咽,几乎语不成句。那时他十二三岁,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他知道,宋皇后要除掉他身边所有人,包括他,后来,皇上为了保住他这个儿子,以监军之名,将他送到了边关。
“这秋千,是你做的?做得不错,”两人走到秋千架前,太子已经许久未与别人提起过这段往事,今天是长姐的忌日,走进宴春园,看到李迟意与她有些相似的面孔,没忍住,话就多了些。
李迟意见怪不怪,太子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以往在边关军营,喝醉了也是这样,稀里糊涂的话一大堆。不过倒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关于长公主的死。
李迟意不知如何安慰,唇角微动,干巴巴地道了声:“节哀。”
这时荣伯急匆匆赶来,“太子,小将军,老夫人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