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河死了,典狱司以他畏罪自杀为由,禀告了皇上。
老皇帝气得卧床不起,交代李迟意一定要找到赃款和幕后真凶。
裕王在京城盘踞多年,确实可以达到只手通天的本事,居然连典狱司,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偌大的京城,想要查出裕王结党营私的证据,简直举步维艰。
他贪图赃款甚多,要把这笔银子运出京城可不容易,只有藏在京城才是最安全的,那这么一大笔银子,到底会被藏在何处呢?
此时正巧路过风月楼,那老鸨子本来在挥绢招揽客人,见是李迟意,暗道了声晦气,阴着脸,转身回去了。
李迟意却是抬脚走了进去。
庞武仗二摸不着头脑,心道这时候了,将军怎么还有心思逛青楼。
风月楼背靠漓江,风景雅致,李迟意望着江面,看到一艘艘船从码头远航离去。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去军营找徐淮。
“你是说,裕王得了风声,会通过航运,将这批脏银运走?”
“没错,你爹不是市舶司司船吗?这件事,就拜托你了。”李迟意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潘河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能不能查到赃款,让将士们拿着体恤银回家,这件事,就要看你了。就要拜托你了。”
“你少来。"徐淮翻了个白眼儿,"你前日是不是才说过,让我别管你大理寺的事儿。”
李迟意:“……”
他说过这种话吗?好像确实说过。
李迟意拍拍他的肩,颇为语重心长地道:“如今潘河死了,死无对证,能不能查到赃款,让你手底下的万千将士们拿回他们的体恤银衣锦还乡,就要看你徐大将军的能耐了。”
徐淮才不吃他这一套,甩开他的手,“需要你说……对了,我昨日回徐府,收到了裕王府的请柬,顺意郡主生了个男婴,裕王高兴得很,邀了不少朝臣富商三日后去王府喝满月酒,”他调侃地看着李迟意,“恭喜你啊,喜提一个大外甥,满月酒,你这个当伯父的,喝是不喝?”
“裕王倒是有闲心,都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给孙子办酒席。”李迟意说,“这酒,你喝去吧,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说完离开了军营。
宴春园。
杜若兰捏着从裕王府送来的烫金请柬,里面是邀李少卿与守安县主一同前往,这两日她反复拿起请柬看了又看,嘴角微微勾起,觉得讽刺,真是没想到,李青云和高柔,竟然会邀请她去喝他们儿子的满月酒。
她捏紧手中的请柬,此时蓉儿过来,对她说:“娘子,行李都搬到马车上了。”
杜若兰点点头,“好。”
从收到请柬那一刻,她就已经决定要搬出宴春园了。
金牙三在城门替她找到了一处不错的宅子,宅子虽然小,但‘五脏俱全’。
好在最近布庄生意好,她也有了闲钱可以买下这座宅子。
临走前,她去了一趟西院婆母的房间。
“老太太,你也别怪我丢下你不管,你小儿子回来了,你大儿子也还活着,前不久,还给您添了个大胖孙子呢,”杜若兰捏了捏她的手,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咱俩的缘分,也就到这儿了,我也有我的事要做,我对得起你们李家,也对得起你,若你哪天真的醒来,希望你别怨我……”
床上的人双目紧闭,她的面庞祥和安宁,无声地默认了她的话。
杜若兰擦了擦眼角的泪,起身离开,她没注意到,在她走后,床上的人手指微动,眉头也跳动了一下,似乎在挣扎着要醒过来。
上马车前,杜若兰再扭头看了一眼宴春园。
荣伯带着家仆们来与她道别,大家眼中都泪闪闪的,心里哀戚,仿佛杜若兰这一走,这个家就要散了似的。
一个小丫鬟扑腾出来,双膝一跪,哭喊道:“县主,要不你带我们一起走吧。”
其余人一看,也陆续跪了下来。
荣伯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大家都怕李迟意,在他跟前,干活都不敢发出点儿声响来,自然也都不愿意跟着他。
杜若兰走上前,将她们扶起,劝道:“我买的宅子小,住不了这么多人,你们就待在宴春园吧,不久,你们就会有新的女主人了,到时有人管着他,他不敢随便惩处你们的。”
众人一听,更难受了,哭得是稀里哗啦,在他们心里,这宴春园的女主人,从来都只有一个,那便是杜若兰。
马车车轮滚动向前,还能听到这些人的哭声,蓉儿也偷偷抹了眼角,悲戚道:“娘子,咱们一定要搬走吗?”
杜若兰点点头,“非走不可。”她不想连累这满园子的人,她走了,是为了他们好。
她看向蓉儿,问她:“蓉儿,要不,你也留下吧。”
“不,”蓉儿收起了眼泪,目露坚决,“我要跟着娘子,娘子对我这么好,如果不是娘子,我尚在云山时就没命了……所以无论娘子要做什么,还是要让蓉儿做什么,蓉儿都义无反顾。”
李迟意想到自从清池宫回来,他已经好久没与杜若兰好好说过话了,这时鼻尖闻到一阵肉香,只见街边小铺一笼鲜肉饼冒着热气刚刚出炉,他记得,她小时候,便喜欢吃鲜肉饼,经常拿它当饭吃,对此,她经常受到她爹的责骂,但又管不住自己贪吃的嘴,她爹不让她吃,她就闹绝食。其实,杜若兰才不会让自己饿着肚子,是因为每当她想吃鲜肉饼的时候,总有人偷偷买来放到她的窗前。
杜若兰一直以为那人是李青云……
思及此,李迟意向过去那样,买了一袋子鲜肉饼,心想等回去后放到她的窗前,兴许,两人的关系便不会这般僵持了。
等他满怀喜气的回到宴春园时,发现下人们一个个都神色哀戚,面对他的询问,更是一副爱答不理地模样,像是没听见似的,扫地的扫地,洒水的洒水,都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李迟意来了气,彻底爆发出来,摔了手中还冒着热气儿的袋子,红着眼怒声吼道:“我问你们,她人呢!”
扫地的丫鬟被吓得浑身一颤,放声哭道:“夫人走了,不要我们了,”
李迟意脑子有一阵的晕眩,他扶着头,气声道:“什么叫她走了?而你们,也就这么让她走了?到底怎么回事,给我把话说清楚。”
丫鬟丢了扫帚,壮起胆子道,“分明是因为将军要娶新妇,嫌夫人碍眼,这才把夫人给逼走了,现在又来问我们要人,这是什么理,”
李迟意听后怒火中烧,好在荣伯及时赶来,驱退了那口无遮拦的丫鬟,扶着李迟意进入房中,随后将杜若兰搬走一事一五一十地与李迟意说了。
李迟意半趴在桌边,听后良久没有说话,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对荣伯道:“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荣伯叹了一声后掩门离去,心道就连这脾气,也与他那旧主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是缘分,还是天意。
今日是月圆之夜,李迟意头痛欲裂,他把自己藏进曾经杜若兰睡过的床被里,还是止不住的浑身发寒发冷,清冷的月光洒在床边,他眼角泛起一抹湿意,她终于还是抛下了他,就像七年前那日,她满身鲜血的从杜府回来,然后打碎了橱柜里的碗,毫不犹豫地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那是他第一次,尝受到被抛弃的滋味儿,今日,是第二次。
裕王府。
潘河已死,裕王再无后顾之忧,加上高柔又生了个男胎,虽然过程凶险,但还在母子平安,明日小孙子满月,他现在终于能放下心来,为孙子准备满月酒了。
这时他收到风月楼的来信,信上说,李迟意又去了风月楼。
裕王正打算去看小孙子,本来心里高高兴兴,一听这个消息,顿时没了心情。
“那小子究竟是为什么,盯着风月楼不放?”
他问李青云,“是不是你走漏了什么风声,让他发现了端倪?”
李青云哭笑不得,没想到裕王竟会觉得他会去与李迟意通风报信。
“岳父,我与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为何要自寻死路去与李迟意递消息。”他说,“眼下,只有把这批银子,尽快从风月楼转移出去,不然等李迟意回过味儿来,端了风月楼,找到了那批银子,届时咱俩,谁都跑不了。”
裕王脸色铁青,李青云说得对,当务之急,是赶紧转移赃款,于是交代他:“风月楼那边,一向都是你在交涉,这件事,便交由你去做吧。务必要在我孙儿满月酒之前,把银子全都转移出城。”
李青云应了声“是”,然后离开了。
满月酒那日,裕王府人声鼎沸,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宾客的祝贺道喜声。
与此同时。
码头上,市舶司的人突然开始了严查。
徐家老父徐广平带着人站在码头上,每一架即将出使的船,他都一一检查。
负责搬货的码头工人不敢动,站在两侧货箱,等市舶司的人里里外外仔细检查过后,方才搬动货箱,放到船上。
有人小声议论,“这年头,做点生意可真是不容易,走陆路慢不说,到了各城还要收官费,一城一关卡,到最后利润被剥削得所剩无几,若是遇到山中悍匪,怕是要连小命都丢了,这水路是快吧,也不收费,但水上风浪大,稍有不慎,一个浪头把船掀翻,沉了底,就什么都没了,这世道已经艰难成这样,运个货,还要被市舶司的人翻来覆去地盘查来,盘查去,若是运的什么瓜果蔬菜,这一耽搁,就要烂在手里,这些朝廷当官的,真是没把咱们小生意人的命当命啊。”
“可不是吗,好在这几年查得不怎么严了,上次京城严查还是一年前,我记得是因为有人走私军火,这倒是大事,市舶司的人把整个水路都给封了,可这次好端端的,一点风声都没有,不知道在查些什么。”
不少走私货被扣押下来,堆在了码头沿岸,场面实在壮观,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市舶司二把手陈时问老爷子,“我说徐太爷,咱们究竟要查什么?这大半天过去,就抓了些走私盐粮的,咱需要弄得这么大阵仗吗?”
徐太爷回他道:“查官银。”
“官银?”陈时说,“太爷,太阳都要落山了,这官银在哪儿呢?我是一粒银宝都没见着。”
徐太爷老态龙钟道:“你急什么,凡是要出京城的船,都必须得从我眼前这条河过,我们就在这儿堵着,我就不信,堵不到。”
这时一搜中型船只由西向东缓缓驶来,老爷子派人将船拦下。
那船停靠在岸,陈时憋得脸都红了,徐太爷老眼昏花,走进一看,竟是搜花船。
里头姑娘千娇百媚,身着薄衫,划船游湖揽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