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从破旧的窗棂中投入,床上的男子微微皱了下眉,下意识抬起手遮挡。
还未来得及动作,一片黑影站在了床沿,为他挡住了那片刺目的光线。
“公子,你醒了?”
赵允缓缓睁开双眼,一双明亮的眸子猝不及防撞入眼帘。
他撑起身子,脑袋有些昏沉,皱了下眉。
入目是一间简陋的茅草屋,虽然狭小破败,但还算打扫得干净。
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他忍不住闷哼了声。
女子连忙上前扶过他,让人靠在床头。
那股温热一触即逝,像是怕沾染上脏东西一样,扶着的双手立即缩了回去。
“公子身上有伤,肚子可饿了,我这里只有些粗茶淡饭,可以暂时果腹。”
女子说话的声音极低,像是极其怕人一样,若不是赵允石习武之人,耳力要好些,怕是真的没有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目光匆匆掠过那张纱巾,他垂下眼睫,礼貌的挪开视线,未作过多的停留。
赵允想起来,他因为看见一个疑似赵赢的身影,所以一时大意,被引进了埋伏圈。
好在那附近山势陡峭,杂草丛生,便于躲避。
逃离的几人为了掩护他,在一条路径上拦下了几辆马车,由此吸引了那帮稽胡人的视线。
慌乱中,他受了伤,摔下坡晕了过去。
或许是巧合,被这个路过的女子碰巧救下。
“多谢姑娘相救。”
大概躺了几天,手臂上的已经被包扎好,他肚子确实也有些饿。
“那麻烦姑娘了,只要有吃的便好。”
女子偷偷摇头看了他一眼,不过瞬息,又飞快地移开眼睛。
这细小的动作落在他眼里,倒还有几分新奇。
这女子似乎很是怕生,或是,害羞。
“那公子稍等,我去为你弄些吃的来。”
赵允微微颔首:“多谢。”
旁边还有一间灶房,女子出去没多久,一股饭菜的香味便从屋外传来。
她贴心地取来了一张小木桌放在床上,又将饭菜整齐地摆放在桌上。
赵允有些诧异,这饭菜有肉有汤,并不像她所说的粗茶淡饭那般,还以为会是些干粮馒头之类。
他狐疑地望向女子,察觉到他的目光,女子身体猛地绷直,怯怯开口:“这些饭菜不合公子的口味吗?这里离附近的镇子有些远。暂时只能委屈公子吃这些……”
赵允笑着摇了下头,打断她:“不是,这些已经很好了。”
普通百姓,没一顿能吃上肉,已经算是很好的生活了,他以前在外巡游的时候也见识过。
“我是想问,你不一起吃吗?”
听到这句话,女子眼中的笑意多了几分,摇头道:“我现在不饿,公子先吃吧。”
紧紧是一瞬间的对视,赵允有些恍惚,心头微动。
“姑娘,”他脱口而出:“你的眼睛很漂亮。”
还有些眼熟。
女子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笑了笑:“多谢公子,从没有人夸过我。”
不知为何,赵允总觉得她似曾相识。
目光无意识滑过她的左脸,不经意间多停留了片刻。
女子微微偏了下头,用手挡了一下:“是纱巾上有脏东西吗?”
赵允:“没有。姑娘为何戴着面纱?”
“小时候因为受了伤,脸上留下了恐怖的疤痕,所以终日以纱巾覆面。”
赵允放下手中的碗筷,温声安慰道:“皮相而已,姑娘不必妄自菲薄。”
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在窗外:“我有一个……友人,他小时候被人恶意在脸上烙了烙印,那印记伴随了他一生。”
他还记得那个小少年初见他时的惶恐不安,明明是一只畏惧又脆弱的小野兽,却拼命表现出凶狠的样子。
自从第一面,那小孩便戴上了一副面具。
从那以后,赵允再也没有见过他的面容。
女子眸光闪动了一分,情不自禁地出声:“公子不嫌弃她吗?”
赵允摇了头:“若不是身份使然,他,原本该是世上最懂我的人。”
“那他现在在哪?”
在哪,赵允自嘲地勾起嘴角:“死了。”
所谓的情谊于他而言,只是白驹过隙,可望不可及的云烟而已。
身为皇子,他必须得到的,比他想要在意的,重要得多。
赵允刚刚醒过来,大概是胃口不佳,女子看着他终于吃了几口饭,稍微松了口气。
“打扰姑娘了,我等会会联系我的部下,最迟两日,他们应该就会找到我。”
赵允用完饭后,礼貌地向人道谢,并表明了自己不会叨扰太久。
女子拦住了他准备帮忙收拾的手:“我来就好,公子好生休息。”
赵允本来也没有收拾过碗筷,现下又不是太子,总不能在一个普通女子前暴露身份。
“多谢。”
待人端着盘子走到门口时,他阖上的双眼慢慢睁开,门口的声音顺着风声传到耳中。
“公子会想念你的那位友人吗?”
赵允挪了下身子,往后面靠了一下:“我以为,你会问我他是如何死的。”
女子没有说话,他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为我死的。”
他抬起头,回答了她的疑惑:“我没有想过他。”
女子停顿了一下,发问过后便没有出声。
日光全部覆盖在她身上,刺眼,容不得一点直视,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像一抹亮,融化在了光中。
床上的人忽然垂下头,小声呢喃着:“但我后悔了。”
灶头中的柴火还在烧着,女子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火焰逐渐减弱,消失。
纱巾一端从耳边被取下,左侧脸颊一块梨形的印记赫然浮现在脸上。
她伸手触上左脸,死牢中和男子最后谈话的场景历历在目。
“为什么?”
左梨无力地瘫倒在地,从喉咙中艰涩地吐出话。
为什么明明要杀了她,在最后关头却又手下留情。
裴熠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淡淡一笑:“因为你输了,我心里也有那样一个人。”
“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左梨已经死了。”
抛弃那个在阴暗处见不得光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站在光下,活下去。
左梨抬眸望向窗外,无声地笑了一下。
她承认,她喜欢赵允,就算没有丝毫的回馈。
但相反,那个人困住的是左梨,不是她。
赵允的属下很快便寻着他发出的暗号找到了他。
临行之前,他留下了很多金银,对面的人目光一直落在那堆闪闪发光的财宝上,眸子中却淡定从容,不见分毫喜悦和波澜。
“承蒙姑娘相救,这两日打扰了,这些就算在下的谢礼。”
“若日后,姑娘有何需要,也可以来找我。”
他转身,准备吩咐下属交给她一份信物,若有需要,可以到京城找他。
左梨没有接,“公子言重了,有了钱,小女子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不仅身后的下属,就连赵允自己都吃了一惊,含糊道:“那,姑娘保重身体,再会。”
此处荒无人烟,山路崎岖,堪堪能通过一辆马车。
车险内摇摇晃晃,赵允闭眼靠着马车假寐。
除了梦见过许韵,他还在梦中见过一个人——左梨。
他并不觉得那是什么值得回忆的故事。
毕竟梦里,左梨也是为了护自己而死,只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清那个凶手的模样。
马车外一阵躁动,赵允倏地一下睁开双眼。
‘争’的一声,眼前一道极影闪过,一支黑色箭羽擦着眼睫,深深钉在马车内。
“殿下。”
马车外侍卫急忙围了过来,焦急地朝车内观望,又不敢贸然上前打开车门。
“无事,继续赶路吧。”
侍卫仔细察看了四周,确认没有什危险,这才下令队伍继续前行。
赵允迟疑了一瞬,慢条斯理地取下箭尾的信,几行小字慢慢从纸上浮现。
“若殿下不想彻底出局的话,景山驿,恭候太子殿下大驾光临。”
指骨作响,纸张被捏出一团。
赵允沉默了小会,忽然笑出了声,他这是,遭人惦记了。
他轻轻敲了一下车窗,淡淡道:“去景山驿。”
驿站周边四下无人,院子里听不见一声虫鸣鸟叫,洋溢着死寂一般的气氛。
赵允一行人到达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一个笑嘻嘻的店小二见到来人,殷勤地迎了上来:“公子您来了,我家主子在楼上雅间等您许久了。”
赵允不动声色地侧目掠过一遍四周,“这驿站着实安静,难为你家主子找了这样一个地方。”
小二眼角抽了一下,语气也变得正经了些:“殿下不必担心,周围不会有什么脏东西,主子早就派人打扫干净了。”
二楼雅间窗户开着,一个人影坐在窗边,身形挺拔,一动不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人偶。
赵允抬头看了眼,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你家主子身影倒是有些眼熟。”
小二没说话,弯腰请人上楼。
赵允身边的人正欲同行,不料被突然出现的几个黑衣人拦住,刀刃缓缓出鞘,两方就这样剑拔弩张起来。
小二见情况不对,笑着上前来一步:“殿下放心,主子诚心相邀,只您一个人上去。”
赵允伸出手摒退了左右,颔首示意自己无事: “你家主子实在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