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许韵和小灵两个女子,其余人都骑马上路,跟来时一样,身后跟着一大群侍卫。
马车内燃着香炉,是极其清幽的木昙香,软榻铺得厚实无比,整个车厢宽敞舒适。
她掀开窗帘,望向马背上端坐着的人影,心情更加复杂起来。
模糊间,她听见白星和身旁侍卫的窃窃私语,不停嘀咕着。
声音不大不小,若有若无地全部传入了她的耳中。
“主子又不会听,我说多弄一辆马车他不肯。他这身子才服了药,现下弱不禁风的,非要逞强骑马。”
许韵顿了一下,放下帘子,阻隔了外面的谈话。
白星声音放低了下去,假装不经意地抬起头看向马车的方向,又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和身旁人念叨。
马车内,许韵两根食指不停交缠在一起,手帕打着圈心不在焉。
她深呼吸了口气,猛然抬起头:“小灵,你去让裴熠来坐马车。”
推开车门的瞬间,她补充道:“记得说是因为他中毒身子未康复完全。”
没过多久,马车慢悠悠地停下,车外响起几声微弱的咳嗽,听得人眉头拧在一起。
“多谢阿韵。”
许韵朝旁边挪动了位置,尽量装作无所谓的态度:“进来吧。”
车厢内只余袅袅青烟,若有若无地笼罩在两人身上。
许韵轻咬下嘴唇,偷偷瞟了眼对面的男子,像是做好了决定一样,清了清嗓子:“我有话跟你说。”
裴熠笑着回望她:“好巧,我也有话要跟阿韵说。”
想起前世自己无意在他面前表现出对赵允的满意,她只想一头撞昏过去。
虽然那时旬国公府地位一落千丈,抱紧太子的大腿确实不失于一个好选择。
但那些举动,肯定无形中伤害了他。
一想到这些,许韵就觉得头大。
她觉得自己很不值得他喜欢,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谊。
队伍前行的马蹄声不断,还不时参杂着侍卫们的交谈,车内的声音逐渐被马车外的喧嚣淹没。
“我知道便好。”
许韵愣愣地抬起头,满头雾水,不知道他的言外之意是何。
裴熠默不作声坐近了些,抬起手抚摸着她的头,眼神温柔似水,让人不知不觉溺在其中。
“我知道阿韵是个极好的女子,我知道你万事有自己的缘由,我知道我喜欢你就好。”
至于她暂时不喜欢他,他可以等,若是她喜欢上了别人,那他便抢。
这次,他早已想好了所有的退路。
但他不会让她知道。
裴熠不是什么都没发觉,许韵和前世性格有了极大的差异,特别是他回京接触以来。
不过这些都没有丝毫影响,他爱的只是她,并不是怎样的她。
她让他不要再死,他起初以为是担心他淮安遇险的事情,后来一步步细想起来,其实并不然。
特别是她和王石凌的一番谈话,京城许多勋贵人家的喜好她如数家珍。
这根本就不是她现在能办到的,最起码其中有些人,是前世她接触了赵允后才相识。
裴熠渐渐靠近她的脸庞,两双眼就这样水灵灵地对视上,整个眼中只剩下对方的影子。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许久。”
许韵蒙圈在原地,瞳孔微微张大,思考着他话中的意思。
看着她的反应,裴熠心中已经十拿九稳,证明了自己的猜想。
“为了能和你在一起,穿肠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裴子悦。”
许韵赶忙伸手捂住他的嘴,连连呸了好几声:“休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裴熠微微扬起嘴角,浅笑着望向她。
笑容印在她的眸中,像前世死前看到他时的场景一样。
他小心翼翼将额头与她的额心相碰,语气缱绻:“阿韵,别再喜欢赵允了。”
许韵呼吸凝滞了几分,紧张得不敢大口喘气,目瞪口呆地对上他的眸子。
她一把推开他,飞速地说道:“我没有!”
裴熠无奈地笑了笑:“我说错了,不是赵允,是任何一个男子。”
许韵拧起眉头,嘟囔着嘴无言剜了他一眼。
经过他这么一闹,她脑子里那些复杂的想法刹那间消散了大半,想到他说的话,心里更是乱成了一堆乱麻。
“我又没有喜欢别人。”
裴熠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其实我听得到。”
许韵呆住,他试探着牵过她的手掌,掌心传来细腻温热的气息。
“我很庆幸。”
庆幸上天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也庆幸她不会再和赵允扯上任何联系。
许韵并不清楚他心中所想,有些不适应地抽回了手。
前不久明明还是一起谈天说地的好友,现在突然转变了角色,她还没有从心底转变过来。
裴熠望着空荡荡的手心,神色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
车厢内虽然宽敞,但是毕竟不是谈正事的地方,空气逐渐有些闷热。
许韵若无其事道:“我开个窗户透透风。”
手腕被他轻轻抓住,许韵狐疑了声:“怎么了?”
“阿韵,你刚刚想说什么?”
许韵迟疑了几息,最后只摇了下头:“没什么。”
就在此时,他忽然闷哼了声,眉头紧皱,神色痛苦万分,看起来极为不适。
许韵放下即将推开的窗户,焦急地扶着他的身子。
“怎么了?是毒药发作了吗?我叫白星拿解药给你。”
裴熠连忙拽过她的手腕,微微摇了摇头:“无事,余毒的毒性偶尔会发作几次,一个月便会排除干净。”
他疲惫地眨了下眼,像上次在房中一样,没过一会儿便昏昏欲睡:“我有些犯困。”
许韵拿过一个软枕,准备扶着他在软榻上躺下。
谁知下一秒,他整个人直接栽到她的怀里,气息平稳绵长,好像已经睡熟了一样。
许韵微微一动,抱着他的肩膀,准备将人挪到软榻上。
刚一有动作,怀中的人便痛苦地拧起眉头,嘴唇紧抿着,脸色也开始泛白。
许韵见他似乎难受得紧,只好顺着他最舒服的姿势,将就着把人抱在怀里。
“阿韵。”
她听见一声呻吟,以为他醒了,连忙低头去看,却不曾想他正在胡言乱语说着梦话。
“别离开我。”
她手摸上他的额头,这也没发烧啊,怎的说起胡话来了。
睡梦中的人不知轻重,一把抓着她的手腕,气力之大,有些吓坏了她。
“裴子悦,我在这里,我在的。”
“阿韵……”
他紧锁的眉头微微放松了些,手臂却依然抱着她的手心不肯松开。
稍微一有抽回的动作,他便像是睡不安生一样,神色有些狰狞,痛苦地小声呻吟着。
许韵没有再试图抽回手,看着他起伏的眉心,用另一只手轻揉地抚平,低声喃喃自语。
过了不知多久,她心跳恍若未觉间加快了些许,有密密麻麻的痒意拂过。
她定了下心神,像是朝自己强调,也像对他发誓一样,不断重复着:“我在的,我会永远在。”
队伍慢悠悠地向前行驶着,路上偶尔能听到山林中传来的鸟啼声,悠然悦耳。
马车内两人互相依靠着双双睡去。
许韵不知何时来了困意,又或许是身旁有人在很安心,竟比她平时睡得还要好。
裴熠察觉到胸膛上的重量,垂下眼看了她一眼,情不自禁地摸上她的脸颊。
就这样静静看着她,距离近得可以看清脸上每一根绒毛,像前世和她同床共寝的每一日一样。
只是这次,她是活的。
大抵是身子被压麻木了,他忽然感觉有些口干舌燥,喉头忍不住吞咽了几下。
他不敢有太大幅度的动作,生怕惊醒怀中的人。
勉强够到旁边的披风,他将披风一半全盖在了腰间,嘴唇轻碰,满眼温柔地看着许韵。
意识到自己越发不对劲,他只得闭上双眼,极力调整着呼吸,却不曾想气息越来越粗重。
“阿韵?”
他极其小声地喊了声,见她睡得很熟,也不再打算叫醒她。
忍耐了许久,他一只手紧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额头竟然开始冒出密密麻麻的细汗来。
白皙鼻翼,旁边还有那颗青色的小痣。
前世在床榻上,他轻吻那颗青痣的场景逐渐浮现在脑海中。
他情不自禁凑近了些,嘴角轻轻触碰上她的鼻翼,宛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怔然间,一双明亮的眸子和他对上,距离太近,她没忍住眨了下眼睛。
“怎么了?”
裴熠目光有些闪躲,轻轻松开了手,盖着披风坐到了一旁。
“无事,你睡得香,没忍住多看了一会。”
许韵揉了揉鼻子,看了眼四周,刚才好像有什么小虫子,冰冰凉凉的。
“你的身体没事了吗?”
那毒药的毒性其实早已经解了,这几日突发不适,是他服下的另一种药物。
会突感疲倦,梦魇不断,睡得极其难受。
“无事,只是身子虚弱些,等过月余毒性完全解除也就无碍了。”
裴熠下意识抓紧了下披风,许韵有些诧异:“冷吗?”
“嗯?嗯……有点。”
许韵微微拧了下眉,“等会到下一处驿站,你好好泡个热水澡,去一下身上的寒气。”
她掏出袖中的手帕,轻轻擦拭着他额角:“你看都出汗了。”
裴熠别过头尽量不去看她,转移话题道:“阿韵,回京后你有什么打算?”
许韵猜到他问的是什么意思,只是她现在心乱如麻,一时间根本分不清自己的感情,也不敢随意地接受他的爱意。
“再看吧,时间还多着。”
裴熠目光落在她眉眼间,沉默了小会,闷闷地回了声“嗯”。
没事,他可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