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左右端详伤口,而后皱眉道:“小姑娘,你这个伤口不能这样乱包扎啊,这样包着不透气,伤口怎么结痂?幸好来医院来得早,再晚点就要清创了。”
说完,便开始往伤口上喷酒精。
酒精接触伤口的一瞬间,先是短暂的清凉,接踵而至的便是辛辣灼热如同撕裂般的痛感。
离忧额角凝出冷汗,死死咬着嘴唇,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淡化脚腕的痛觉。
酒精的味道盈满室内,刺激着她的头脑保持着一种异样的清醒,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妈妈临终前的画面。
是否也是这样,血腥味与酒精味缠绕在一起。
离忧脸色惨白,咬紧牙根。
周辰侧目瞥见,被她的面色惊了一瞬。
“身体不舒服吗?”他问。
离忧摇了摇头。
周辰皱着眉头,眸色一暗。
医生三下五除二地给伤口消毒,重新包扎好之后,叮嘱道:“近期别让伤口碰到水,三天来医院换一次药。”
离忧低着头没有说话,倒是周辰应一句“好”。
叮嘱完,医生便开始收拾东西,离忧将裤腿放了下来,准备起身。
周辰一把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扶到外头大厅的座位上,道:“在这里等我,我去取药。”
离忧坐在凳子上点点头,神色没有起伏。
周辰转身去窗口缴费取药,离忧一个人坐在原地,感受着周围的静默。
医院和她想象中的一样,寂静肃杀,还有独特且沉重的消毒水味。
碎片化的场景逐渐拼凑成往生之门中看到的场景,悲怆的哭喊声穿插着微弱的呼吸声,如同海浪般堆叠,压在她的胸口,挤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离忧。”
有人叫她。
仿佛穿破了层层迷障。
她循声望去,对上了周辰严肃冷峻的脸。
“你怎么了?”
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额间的冷汗,他问道。
离忧摇了摇头,有些吃力地说道:“我没事,老师,我们回去吧。”
周辰拧着眉深思了片刻,而后点头:“好。”
车子稳稳开在道上,周辰目视前方,说道:“每三天来换一次药,没问题吧。”
“嗯。”她叮咛应着。
他原以为,以她对医院的抗拒程度,不会接受,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答应了,周辰一时语噎。
空气静默了半响,周辰忽然发问:“怎么受伤的?”
离忧端坐着,双眼平视前方。
她道:“老师,我没有义务交代这些吧。”
熟悉的反驳,久违的小脾气。
这才像她。
周辰一双狭长的眼眸似笑非笑,叫人看不出情绪。
他道:“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责任。”
离忧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自她入学以来,许多班主任接手过这个班,但只有他一个人会将这个班看作自己肩上的责任。
真是很好笑的责任心。
但这份好笑的责任心,离忧也有。从始至终,她都肩负着姐姐和妈妈去世这件事所带给她的责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周辰是同一种人。
“少点责任心,还能活得轻松些。”
她这句话不知道是对他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周辰拧着方向盘,淡淡道:“人生在世,总是要被肩上的责任绊住的。”
周辰将车停稳在学校的地下停车场,却没打算开门下车。
他伸手将装药的袋子递给离忧,“你先回教室,消炎药记得吃。”
离忧将袋子捏在手里,点了点头而后下车关门,缓缓走向教学楼。
她单脚跳进教室,刚刚坐到座位上,傅思茗便凑上来问:
“离忧,你脚咋啦。”
“崴了。”
“哦。”傅思茗低头打量了一下她的脚腕,而后嘀咕道:“怎么崴成这样。”
“一不小心。”离忧随口应付道。
“好吧。”傅思茗端详她几秒,而后问道:“快要清明了,我们一块儿出去踏青不。”
“清明?”离忧想了一会儿,“时间过得这么快吗?”
“对呀,下下周就清明了,有三天假呢。”
离忧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傅思茗歪着头又问:“离忧,去不去踏青呀?”
离忧抬头看她,眼神中透出些许疑惑,“踏青?”
她没去过。
“对呀!很好玩的。”傅思茗道。
“玩什么?”
“可以野餐,可以爬山,还可以赏花,现在山上的桃花都开了,在桃花树下野餐,别提多惬意了。”
听上去确实不错。
离忧想了想,道:“好呀,我们一起去踏青。”
傅思茗面色一喜,拍掌叫好:“太好啦!要我说,你就应该多出去走走,每次周末都一个人闷在家里,都不利于我们增进感情。”
离忧没有说话,而是低头盘算着什么。
往年的清明节,她的确都是一个人闷在家里。她举目无亲,连已故亲人的坟在哪里都不知道。
不过,今年不太一样了。
逝者已矣,她要让逝者长眠于地下,在每个清明都受纸钱供奉。
只是凶手未死,逝者谈何长眠呢?
如此一想,放学后,她又来到了鹤山。
迈过长阶,她走进鹤山主殿。
不巧的是,此时殿内不止有白仲儒一人。
她一踏入殿内,便有一道娇小的身影迎上前来。
“离忧!你终于回来了,你怎么把我扔在山上养伤,一个人跑到幽冥幻境中去了,幸好你平安回来了 ……”
时念声量不小,殿内众人皆看向门口。
时序和时忆还有几个面生的人站下殿中,他们大概是鹤白门中的其他弟子。
白仲儒坐在上首,身边有几位几位须发尽白的老者,大概是门中的其他长老。
此时,殿内林立的身影都默契地噤声,看向来人。
早听说白掌门近日收了个徒弟,根骨奇清,天赋异禀,他们早就想拜见一二了。
只是这个徒弟神秘地不行 ,平日里在山上都见不到人。
好不容易见到一次,居然恰好赶上她从幽冥幻境中平安回来了。
传说中的幽冥幻境是什么地方,一个人能全须全尾地闯入闯出,看来此人的确不同凡响……
众人的视线隐晦地在她身上游走,然后落在她受伤的脚腕上。
“离忧,你的脚怎么了?”时念问道。
离忧摆摆手,道:“崴到了,不碍事。”
“此行可还顺利?”上首的白仲儒目光如炬地看向她,问道。
她缓缓走上前,与身边几位侧首看她的师兄弟颔首,而后又依次朝白仲儒和几位长老作揖,道 :
“不辱使命。”
众人一阵低呼,纷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她神色淡然如水,不卑不亢。一双杏眸藏神不露,周身气度不凡。
这一身出尘的气质,只怕在场的长老也没几位堪与之比拟。
果真是天选之人。
原先还有几位师兄弟抱着侥幸心理,或多或少有些不甘心。而今一看,只觉自惭形秽。
像这种年纪便能有这番气度之人,即便他们穷尽一生,日夜不停地修炼也是望尘莫及。
“你见到无忧神女了?”时序问道。
“见到了。”
时序稍显急切,问道:“她有没有告诉你对付琮隐的办法?”
此话一出,众人屏气敛声看向她。仿佛她一句话便能宣判他们的死刑一般。
诚然,事实如此。
他们聚在这里便是在讨论对付琮隐的方法,然而,众人讨论得焦头烂额也没有想出个对策。
如果离忧能带回对付琮隐的办法,便能解他们的燃眉之急。
离忧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开口,道:“荡佛矿山中有一柄九幽寒剑,可以对付琮隐的不死不灭之身。”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皆浮现疑惑。
荡佛矿山在哪里?九幽寒剑又是什么?
人群中,时忆皱眉看向她,问道:“师妹,这是真的吗?九幽寒剑真的可以杀了琮隐?”
“是的。”离忧朝她点了点头,道:“琮隐有九曲寒剑的剑鞘转世后的精元护体,所以才造就了他的不死不灭之身,只要能取到九曲寒剑,就能杀了他。”
而后,她不顾神色各异的众人,转身看向白仲儒,道:
“师父可了解这荡佛矿山?还请指教一二。”
白仲儒道:“这种上古秘境和幽冥幻境一样,没有机关,但有阵法拦路。”
“不过这荡佛矿山环境恶劣,自古以来都没有人能成功进入,古籍中对于荡佛矿山的记录也是少之又少。”
话毕,众人都不再说话了。
气氛一时有些静谧。
试问在场又有谁能进入荡佛矿山?谁进去了还有一线生机。
答案是,只有离忧。
但此时离忧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没有开口。
白仲儒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
离忧抬头看他,道:“师父会算卦?可以帮我算一卦吗?”
白仲儒道:“自然可以,你要算什么?”
“算一下,此行我去荡佛矿山是否顺利。”
闻言,白仲儒稍松了一口气,而后捏着手指起卦。
阖眼半响,他再睁开眼时长舒了一口气。
道:“一轮明月照水中,只见影儿不见踪。飞鸟失机落笼中,纵然奋飞不能腾。纵有青龙白虎护,嫁衣他人身上穿。”
众人缄默———
这卦辞怎么听都不像好话。
离忧低着头思考着这段卦辞。
这是在说她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她不是天命之人吗?
天命之人也不能顺利取到剑吗?
究竟是卦辞有误,还是天道有误?
“离忧。”时念清脆的声音响起:“师父说你有青龙白虎护体呢,要不这次我和你一起去吧,我就是你的白虎。”
“你是她的白痴还差不多。”有人损她道。
时念颇为不服地看向出声的师兄,做了个鬼脸。
“别闹了。”离忧低声斥她。
时念不仅没泄气,反而来了兴致,上下打量着她:“离忧,你真是历练了一番了不得了,现在还敢斥你师姐了。”
离忧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师妹。”时忆看向时念,说道:“你就别胡闹了,荡佛矿山凶险万分,你去了连自保都是问题。”
“我去了连自保都是问题,那你们还让离忧单枪匹马一个人去,难道要看她送死吗?”时念脱口而出道。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静默,殿内的气氛因为这句话凝滞。
时忆脸上的神色也瞬间僵住,有些难看。